早春时节,日头还没下山,风里就带了些凉意,南河村村口一处院子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直到日头快要下山,声音渐歇。
“今日课业到此结束,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了。”
站在上首的中年文人捋着胡须,对下面端坐的一众童子道:“回去后定要勤学苦练,莫要懈怠。”
学生们纷纷起身行礼,“谢夫子教诲。”
学生们各自收拾行头,有人前去请教学问,有人行了礼便迫不及待的要回家去。
突然外间传来一声怒喝,“吕大河!你今天课业又没完成!”
一个五岁男孩从屋前跑过,“夫子饶命!夫子饶命!我今天就补上!”
追在他身后的夫子,竟是个身穿粉色绣花小袄,外加青色襦裙的姑娘,再后面还有一群嬉笑着追过来的小童,跟着看自家夫子又是如何惩戒同窗的。
这吕大河是村长的孙子,最是顽劣不堪,也只在夫子面前才能有些收敛,村长压着来了学堂后,也是三天两头被夫子教训,学堂都变得热闹了许多。
当下就见吕萱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提着襦裙,三两步追上那孩子,伸手就是一顿抽,把吕大河打得哇哇直叫。
“我打你个不听话的小崽子!还敢不敢偷懒了!”
“不敢了不敢了!夫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今天的课业给我三倍补上!”
正被学生缠着解惑的中年文士权当没听见,显然已经习惯了每天女儿和她学生们的闹腾,还没离开的孩童则躲在旁边偷偷的笑。
门外有村人路过,听见动静,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吕小夫子又开始训学生了。”
“我听是吕大河那孩子,回头等着再被村长揍吧!”
“哈哈哈哈哈。”
几人正在说笑,就见村外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车马。
十几个带刀侍卫,各自骑着青黑色大马,中间拱卫着一辆马车。
几个村人对视一眼,眼看他们就要进村,有人赶紧去请村长来。
等那些人近了,带头的侍卫问村民,“诸位乡亲们,我家主子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不知可能行个方便?”
这时村长吕德才恰好赶来,“那就先来家中坐吧。”
话音刚落,身后的院子中孩童的吵嚷声越来越大,紧接着院门轰然打开,吕大河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年轻姑娘紧随其后,单脚踩在门槛上。
几个孩子从她身边钻出来,还不忘嘲笑吕大河。
“吕大河又挨夫子打啦!”
“哈哈哈哈吕大河羞羞羞。”
吕萱挥挥手里的戒尺,顺便揪出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裙摆,“再让我逮住你,把你吊起来打!”
刚说完,就见一群陌生人站在大街上,明显身份不低。
村长吕德才赶紧道,“萱儿,村里来了借宿的客人,快去叫你爹来。”
吕萱赶紧站好,看了一眼众人,又看向马车中走下来的青年,只见他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湛蓝色长袍,头戴玉冠,一双凤眼清正而有神,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吕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那青年也看过来,就见那姑娘左手提着裙摆,右手拿着戒尺,偏偏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人心里直发慌。心想,这小娘子虽美,可也太彪悍了些,而且怎么这么大胆,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分开,吕萱行了一礼,脆脆的答应一声,“哎,我这就喊我爹过来。”
等门口的身影离开了,青年才问年迈的村长,“这竟是个女夫子?”
村长一边引着人回家,一边笑着解释,“虽是女儿身,却也不输男儿的才华和气魄,她父亲是我们村的秀才公,自是从小跟着一起读书明理的,她父亲办了私塾,专教四书五经以期科举,小夫子便说,不是人人都能科举做官,却人人都能读书明理,也能靠读书谋出路,便也开始教学问,不教四书五经,去只教写字算数打算盘,也是给不少孩子谋了一条出路来。”
青年心生敬佩,觉得能在这个时代,以女性身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几人刚刚坐下,就见一个方脸中年文士过来,才知道这就是村里的秀才公,也就是女夫子的父亲。
南河村一共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村长,另一个就是办私塾的吕兴修。
等人都来了,青年又行了一礼,“小子李珏,字子玉,出身康王府,前几日去清河看望胞姐,现在准备归家,却不想错过了住宿,只得叨扰了。”
回到家中的吕萱看了看外面停靠的马车和守护在外面的侍卫。
“梁婶婶,你给外面几个侍卫大哥倒些水去吧,顺便再多烧些饭菜。”她又吩咐另外一个妇人,“张婶婶,也麻烦你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怕是要住在这边的。”
两人答应一声,张婶问她,“怎么还住在这里?来的都是外男,家里只你们爷俩多不方便。”
“他们人多,把私塾收拾一下让他们住就行了,我和我爹在后院呢,不碍事的,总之先准备着吧。”
那边果然说的是住宿的问题,都是农家小院,就算不住人的空房间,也都堆满了杂物,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学生的教室了。
李珏觉得住在私塾里也没关系,总之先对付过这一晚再说,顺便掏出了几两银子作为费用,村长推辞了两下,才高兴的收下,又热情的让村里妇人去帮忙洒扫,还嘱咐吕兴修要好生招待,别惹恼了贵人,有事情就来找他。
村长家和私塾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吕兴修一路寡言,将众人带回家去,就见家里已经都准备齐全了,知道是女儿准备的,脸上这才露出些笑来。
“你们就在外间吧,我和女儿住在内院。”
“实在是叨扰了,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踏入内宅半步!”
李珏赶紧道歉,他其实也有些尴尬,人家家里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怕是个小夫子,那也挺不方便的。
这里虽然有空余房间,但其实也只有三间厢房,两个帮忙洒扫的妇人还在做饭,李珏便分配了房间,又让侍卫帮忙去砍柴烧火,这才和吕兴修说上话。
“您家中可有长辈,贸然来访,自是要拜访长辈的。”
“家里就只有我和小女两人,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
两人突然就陷入一阵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喝茶,幸亏吕萱知道自己爹社交不太行,赶了过来。
“爹,天快黑了,还是先吃饭吧。”她又笑看着李珏,“都是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
“不嫌弃,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
吕萱意外的看着对方,真是没想到,明显身份不低的人,竟这么客气有礼。
几人刚走出房间,一直红冠大公鸡突然鸣叫着闯进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已经进了一只母鸡。
“哎呀!鸡圈破了!”
吕兴修文士的装扮也不顾了,撸起袖子就去逮鸡,吕萱在后面叫,“先别抓鸡,先修鸡圈!”
吕兴修脚下步子一转,又去修鸡圈,吕萱则开始满院子抓鸡,顿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李珏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刚刚还沉稳守礼的姑娘,突然就开始满院子抓鸡了。
终于一身襦裙的姑娘单手抓住鸡翅膀,狞笑一声,“还跑?信不信我这就把你给炖了!几只老母鸡我不舍得,你我可是舍得的!你以为你多珍贵?当自己是下蛋公鸡啊!”
李珏忍不住笑起来,接了一句,“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
吕萱一愣,猛地回头看他,李珏见她这反应,也愣了愣,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难道……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院子中只有一只公鸡在不甘的鸣叫。
“老乡?”
吕萱眯了眯眼,“天王盖地虎?”
“我是米老鼠!”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嘶!”
“嘶……”
“老乡啊!”
两个刚刚相认的老乡,在一众侍卫莫名的眼神中,执手相看泪眼。
直到一声尖锐的鸡叫,才终于在鸡毛纷飞中回归现实。
饭后的两人,并排蹲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才终于有时间慢慢消化这个信息。
“所以,你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蓝星?”
李珏点头,“我是个网络小说写手,写悬疑探案题材,结果连续爆更了一周,把自己送这边来了,好家伙,我一离校多年的理科男,看见满书都是之乎者也,差点没再把我给送回去!你呢?什么情况?”
吕萱蹲的腿有些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上辈子是个小学语文老师,结果一个学生闹着要跳楼,我一着急扑过去,就把自己给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农家女,幸亏爹还是个秀才,不用我下地干活,现在也勉强算是干回了老本行吧。”
她羡慕的看着青年,“你这投胎技术不错啊,一看家境就好。”
李珏满意的点头,也学着她盘腿坐在地上,全然不顾自己的一身华服沾上尘土。
“也还行吧,我爹是个王爷,我虽然不是世子,以后估计也只是个普通的皇家宗室,但最起码吃穿不愁,我也很满意了,偶尔用马甲写写探案话本,也算是个兴趣。”
他看看旁边的姑娘,“哎,你现在多大了?说人家了吗?”
吕萱翻了个白眼,“十九了,没呢,方圆百里出了名的老姑娘,我爹胡子都快愁秃了。你呢?三妻四妾是不是美呆了?”
“什么啊!”李珏嫌弃的挥手,“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为什么家不好好待非得出来,还不是为了避开无休止的催婚。”
吕萱惊讶的看着他,“我是因为看不上周围的小子,稍微好点的就会纳妾,不纳妾的基本都是没本事的,以后有了条件也避免不了找女人,我想起来心里就膈应,说出去吧别人只会觉得我善嫉神经病,可你不一样啊,穿越古代三妻四妾不是你们男人的终极梦想?”
“你这是对男人的污蔑!我也是有精神洁癖的好吧。”李珏力图证明男人也有忠贞,“别以为只有你们女人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想想诗句是谁说的,不还是男人做的诗。”
“是啊,诗句是男人写的,爱情也是男人喊的。”吕萱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再爱也不耽误和别的女人.……”
“我可不一样!”
吕萱挑眉看他,“怎么不一样?”
“真的!我到现在还没……”男人轻咳一声,“你知道的吧。”
“不是吧!”吕萱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然后她凑到对方面前,悄声问,“你不行?还是?”
“去去去!”男人一把推开她,“你也不看看现在结婚年龄,我怎么也是在国旗下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人,未成年我下得去手?我还没这么禽兽呢!”
“可我也不能直接说,我喜欢年龄大的吧,咱们那时候的法定年龄,在现在都是孩子妈了!这不等于说……”
“等于说你喜欢人妻!”吕萱又凑过来,“行啊,你这觉悟挺高啊!”
“那是!”李珏显示一挺胸脯,接着又叹一口气,“以前我也没觉得自己品德教育学的这么好,结果现在明明条件不差,结婚却成了老大难。”
说完,他戳戳吕萱,“哎,反正你嫁不出去,我娶不着媳妇,要不咱俩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