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十六年冬,适逢百年难遇一载的灾年,大雪连绵不绝一月有余,元国上下子民冻死冻伤无数。
百姓们皆闭户不出,报团取暖。
唯有定北侯府门前跪着一妙龄女子,身形单薄,只着一身夏日才穿的轻薄纱衣,冻的瑟瑟发抖。
有人办事匆忙经过此处,顿时变了脸,忍不住骂了一句:“大冬天这么折腾,这怕不是疯子吧?”
“疯子?”跪在那里的女子讥讽一笑,冻的麻木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她的断腿早已经没了知觉,可那双腥红一片的眸中,却盛满了滔天的恨意。
是啊,她是疯子。若是不疯,又怎会因为一个男人害了满门性命?
若不是疯了,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几句柔情蜜语,便信了所谓的承诺,顶着雪天出城为他祈福。可等着她的,却是父亲被诬陷谋反的消息。
留她一条命,为的,也只是方他的心上人羞辱……
门外寒风凛冽,门内,轻歌曼舞。
听着立马传来的娇笑,想着尸骨未寒的父母家人。宋清欢紧攥双拳,下唇被她咬出一片血色。
“楚恒,林心柔,你们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必不得好死!”
朱红大门应声而开。
一男一女依偎着朝她走来,彼此的脸上双双写满了不屑。
“不得好死?宋清欢,你这是在在说你自己还是说你那身首异处的爹娘啊?”林心柔捂嘴轻笑。
都这个时候了,她这个好姐妹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林心柔,你这个贱人!”
宋清欢目眦欲裂,颤颤巍巍的伸手要拉楚恒的裙摆,却只见他满脸嫌恶的后退一步,扑了个空。
“你这脏手,还妄想碰本王?”昔日满是柔情似水的双眼,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一如她刚下马车,看到他站在血泊里之时,那般的凉薄,冰冷刺骨。
“楚恒,你欺我瞒我,更冤害我侯府满门。你,你就不怕报应吗?”宋清欢颤声反问,抬头看着这个昔日说疼她爱她之人。
权势于他难道就那般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不惜一切,甚至忍心对往日待他如亲子的人下死手!
楚恒看向她的眼中带着冷冷笑意,根本不屑回答她这话。
不过是一颗已经无用的棋子罢了。若不是柔儿还想将她当个玩物,她以为自己还有命在这里质问?
“清欢啊,你说说你,得知消息之后直接跑不就行了?非要回来送死,这是何必呢?”
林心柔讥笑着,微微弯腰,伸出手指温柔的替她整理着耳边碎发,一如当初。
宋清欢嫌恶的别开脸,吐了一口:“惺惺作态!”
“啪!”
林心柔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甩在她的脸上,惯力使得她顿时摔倒在地。
宋清欢觉得似是有一股热流涌出鼻腔,可脸颊的麻木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哪怕已经满脸血,她却还是满目恨意。
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宋心柔慌忙躲回了楚恒宽厚的怀中,颤声道:“恒哥哥,她的眼神好可怕!”
“挖了吧,留着也碍眼。”楚恒面无表情。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满目的冷漠,或许会让人产生他只是在看一个任人踩踏的蝼蚁一般。
那么轻贱,那么不值一提。
宋清欢笑了,笑声凄厉,震得她胸腔一疼,又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覆盖了此前已经成为暗褐色的血迹,妖娆艳丽。
得了林心柔吩咐的两个恶婆子二话不说,上来便钳制住了宋清欢。
哪怕她几天前便被废了手筋脚筋成了个废人,可林心柔依旧害怕她曾经的武功。
“宋清欢,你不是喜欢跟我抢吗?我今日就要让你知道知道,京都永远不可能有两个第一才女!”
随着她话落,宋清欢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着她挥来。随后,便是一阵剧痛。
她的世界,黑了一半。
忍着疼痛没喊出来,宋清欢用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的盯着两人:
“楚恒,你利用我定北侯府争夺帝位,如今不过江山刚定便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你当真不怕坐不稳这龙椅吗?”
她疼的几欲作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那一抹玄色身影。若是他在,必然是要反了楚恒的。
不,那是名正言顺!楚恒这种心肠歹毒的伪君子,怎么能配得上这把龙椅。
“宋清欢,你该不会以为楚衍还会管你吧?他可是喝下了你亲手送过去的毒酒,如今尸骨就停放在他的王府呢。怎么,你回来的时候没听说啊?”
林心柔笑的整个人都在抖,手中的匕首不经意的在宋清欢的脸上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啊!不,这不可能!我什么时候给他送了毒……”宋清欢身子猛地一僵。
“楚恒,是你是不是!是你掉包了我的桂花酒!”
“可不是嘛!楚衍记着当年你帮了他的恩情,对你可从来不设防备。我和恒哥哥之前还担心如何才能毒死他,不曾想,清欢你却阴差阳错的帮了我们一把!”
“呵呵,恒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清欢呢?”
林心柔拉长尾音,对上宋清欢另一只眼睛里的恨意,扬手狠狠就是一刀。
宋清欢惨叫着捂住双眼,疼的满地打滚。这一刻,她除了恨面前的两人之外,更恨自己。
若不是她被鬼迷了心窍,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识人不明,害了父母亲眷,更害了那个满怀善意的人。
疼痛裹着冷意将她整个人包裹,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体外。
匕首上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之时,宋清欢已经说不出话来。喉间的血腥味渐渐浓烈,是死亡的味道。
可她不甘心啊。
要是就这么死了,她还怎么替爹娘还有楚衍报仇?她不能死,她不能……
身体渐渐无力,宋清欢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传来林心柔那矫揉造作的声音。
“恒哥哥,我还不喜欢她那张脸。你曾经说过,她跟我很像的。”
“那就花了吧,柔儿喜欢便可。”
“还有她那双擅弹凤求凰的手,我看着也很是不喜。”
“她的脚也砍了吧,练武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一双善舞的脚,恒哥哥你说对吗?”
“好,依你,都依你……”
定北侯府骄傲的嫡女,死于三十六年冬天那个最冷的日子。
冷,刺骨的冷。
漫无边际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京都,入目一片皆是雪白,刺的人睁不开眼。
宋清欢就那么孤零零的站着雪地里,满手殷红的血,双眼无助看着前方。
在她的正对面,是定北侯府永远也不会再开启的大门。门缝里,似乎在往外流淌着什么。
“血,是楚衍的血!”
从梦中惊醒,宋清欢慌忙看向四下,眼中的神色由慌乱变为震惊。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这分明是她的闺房!
赤脚跑下床,宋清欢已经顾不得什么女儿仪态。此刻的她,只想证明一件事。
从她睁开眼能看到一切的时候,她便产生了曾经大梦一场的荒唐念头。
纵然断了的手筋脚筋能接回去,可她的这双眼睛却不能。
她跑出门去,入目的白雪是那般刺眼。明明是洁白的颜色,却在她的眼中渐渐转化为了血一般的红。
一如她亲眼看到定北侯府血流成河那日。血,好多的雪……
“小姐,您怎么就这么光着脚出来了?这大冷的天儿,要是冻伤了可怎么办?”
一个身着粉衣的丫头匆匆忙忙朝她跑来,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着急。
被她喊的回了身,宋清欢朝着发声的主人看去,顿时周遭冰冷一片。
阿菁,是阿菁!
“阿菁?”试探性的开口,宋清欢只觉得周身冰冷。
在她的记忆中,阿菁死于三十六年的春天的护城河中。可今日,她竟然见了她。
难不成,她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小姐您快随奴婢进屋,先上床上。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就跑出去了?”
阿菁着急的扶着她往屋子里走,并没看出她眼神的不对,只担心她会不小心感染风寒。
“今年的冬天虽不算太冷,但这么打光脚出去,也是要命的。小姐,您平日不是最怕冷的吗?”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宋清欢伸手抓住了为她盖被的阿菁,声音带着颤意。触手的温热,更让她顿时红了眼眶。
不是鬼,阿菁不是鬼。
她竟然活过来了!
这一认知,惊得她浑身发抖,握着阿菁的手更抖得不像样。可她却眼神如鹰,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今日是什么日子?”
“日子?小姐您睡糊涂了?明日就是您及笄的日子,您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菁匆匆忙忙抽出手,跑去柜子处又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给宋清欢披在身上。
屋内生了火,又多加了一床棉被,却始终捂不热宋清欢的手脚。
她呆坐在床上,看着距离她不远烧的正旺的银霜炭,兀自出神。
她死于三十六年的冬天。而如今,是三十五年的初冬。也就是说,她不仅活了回来,而且还回到了一年之前。
不,是一年零两个月!
这时间看似很长,可对于楚恒多年的谋划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她既重活一世,便必然不会任由当时的惨剧再度发生。哪怕时间紧急,哪怕是拼了这条命再死一次,她也绝对不会给楚恒再伤害她家人的半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