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份尊贵何必同她置气,国公爷自然还是心疼姑娘的。”
“姑娘才是国公府的主子,她不过是借住在咱们府里的孤女罢了,便是老夫人和国公爷怜惜些,也不过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能失了做主人的气度。”
“她做客人的不懂规矩,姑娘是主人莫要和她一般见识。”容嬷嬷蹲在榻边,放低声音柔柔的哄着榻上的人。
平日里性子开朗的玉明月今日格外的沉默。
背着身子靠在邻窗的榻上,过了许久才闷闷开口道:“嬷嬷,我省的,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声音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稚气夹杂着鼻音。
珠帘轻微晃动着,发出浅浅的脆响,最后渐渐安静。
房间只剩下玉明月一人,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苍白着一张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意。
玉明月眨了眨长长的睫羽,她很难过。
不止难过今日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她,还有那个让她瑟瑟发抖的梦。
父亲训斥她的话,和梦里一模一样。
而且,她还在梦里看到了更多没发生过的事。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不过是因为今天气极了才会胡思乱想做那样的梦。
可适才容嬷嬷劝她的话和梦里一字不差,让她哪里还敢侥幸。
她的父亲是大魏的定国公,母亲是清河崔氏嫡长女,她是国公府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生来高贵。
可表姑娘苏婉晴一来,什么都和她抢,抢东西也就罢了,她不稀罕。
可她还要抢父亲宠爱。
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处处要凌驾于她之上,这让她如何能忍。
每次都和苏婉晴硬碰硬的来,每次都吃亏。
梦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祖母的促成下父亲收她为义女。
父亲成了她的父亲,哥哥也成了她的哥哥。
和她有婚约的七皇子觉得她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对苏婉晴心生怜惜发誓非她不娶。
家里的兄弟姐妹开始围着她转,那些本属于她的宠爱都被她抢走。
甚至,在她死后,苏婉晴借玉家之势,从皇子妃到太子妃一步步坐上皇后宝座。
这些虚名她无所谓。
可她苏婉晴不能踩着玉家上位后过河拆桥。
她失去的东西,玉家的一切,她都别想再碰。
这次,她不会上她的当。
清风苑
崔氏正坐在榻上研究棋盘上的残局,云鬓高挽,肤若凝脂,额间贴了花钿,头上的步摇流苏随着主人凝眉低头一晃一荡,端的是国色天香,华贵无双。
玉明月正是遗传了她的美貌,小小年纪便是个美人坯子,待长大成人后容貌只怕比崔氏更甚。
“夫人,”容嬷嬷刚从明月苑出来,低垂着头站在崔氏旁边,声音有点无奈:“姑娘不让人靠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待着。”
玉明月被家人娇宠着长大,凡是所想皆能如愿。
虽然有时会闯祸,但教养极好,骨子里是个善良友爱的孩子。和府中姐妹关系也都处的好。
这次这么较真,看来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
“今日老夫人院里国公到底说了什么?”崔氏捻了颗棋子放下,漫不经心道。
容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情景都说了。
又一颗黑子落下,崔氏目光从棋盘上抬起,声音略冷:“派人去请国公!”
崔氏对两个小姑娘之前的小打小闹都不放在眼里,明月以后的路还长,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事。
她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总要她自己去面对,这个苏婉晴就当是让她练手了。
孩子总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长的,吃了亏就要长记性,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所以,她从不插手。
可这次不同,大人插手那就不是孩子的事了。
那老太太是个眼瞎心盲的糊涂蛋,他玉泽延也瞎了吗?
这点小把戏看不出来?
……
玉明月知道父亲去了母亲院子时已经是晚膳时分了,她丢下筷子,急匆匆的往外走。
赤丹赶紧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姑娘慢些,别冻着了。”
从房中一出来,凛冽的寒风便扑面刮来,夹着冰冷的雪花,砸在脸上仿佛被甩了几个巴掌。
玉明月下意识的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赤丹顶着风双手撑着油纸伞,想为姑娘挡些风雪。
父母这两年关系不大好,虽然不曾大吵大闹,但时常不欢而散。
她记得,父亲母亲关系彻底恶化的导火索就是今日这件事。
玉明月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噼噼啪啪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守在外面的的丫鬟婆子看到玉明月过来如蒙救星。国公和夫人吵了有一会儿了,将下人都赶了出来,她们谁也不敢进去。
玉明月急急的推门,走的太急,头上梳的两个花苞都有些凌乱。
玉明月看到地上散落的棋子,眼泪立马涌出来了。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棋盘,是父亲送给母亲的。
如今,棋盘裂了。
玉明月感觉脑子里出现了裂缝,闪现出梦里的场景,又渐渐和现实重叠。
“爹爹,阿娘!”玉明月声音带着哽咽。
崔氏性子高傲,在定国公面前从不肯服软,此刻见了女儿,却觉内心一软。
柔声朝女儿招了招手:“月儿来了,快到阿娘这里。”
玉明月冲过去扑到崔氏怀里,抱的紧紧的,呜咽不止。
玉明月才八岁,身高刚到崔氏肩膀处,崔氏俯身给女儿擦眼泪。
“阿娘和爹爹不要吵架了。”
定国公今日虽然训斥了女儿,但心里并不生她的气,此刻见女儿看到他和妻子吵架觉得又窘又心疼女儿。
正要开口解释时,听到一旁的崔氏温声软语道:“娘和你爹没吵架,你爹下棋输了,不肯认,娘生气,就打翻了棋盘。”崔氏并不想女儿担心。
“阿娘不用骗女儿,女儿都听到了。”玉明月极少落泪,这会儿哭的抽抽嗒嗒的,惹人心疼。
她下午本就哭了许久,眼睛红肿红肿的。
如今看到爹爹和娘吵架,而梦里他们的结局便如裂开的棋盘一般。
玉明月难受的眼泪控制不住。
玉泽延许久没听到妻子这般温柔的说话,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女,心下也有些内疚,伸手摸着女儿的发髻,怜爱道:“是爹爹的错,不该惹你阿娘生气,爹爹听月儿的,不吵了。”
玉明月因为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下手拉住替她擦泪的爹爹,和崔氏的手放到一起:“那爹爹哄哄阿娘,以后都不要和阿娘吵,也不要和阿娘分开。”
阿娘和阿爹的心就是这样一次次的争吵,吵的冷了,没了,分开了。
崔氏笑着收回手,摸着女儿的脸蛋,一脸宠溺道:“我们月儿真是长大懂事了,还会做和事佬了。”
玉泽延看着蓦然一空的手心,自嘲的勾了勾唇,没有再说话。
玉明月眼眸低垂,悄悄敛去眼中的失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父亲母亲的心结要慢慢才能消除。
好像父母的感情也是在苏婉晴入府后开始变的不好的。
她记得有一次去请安,隐约听祖母身边的嬷嬷说起苏婉晴长得像当年的表小姐。
祖母就接着话说若非天意弄人和国公爷是天生一对云云。
难道……
玉明月抬头看向父亲,玉泽延被女儿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月儿是不是有话要和爹爹说?”
玉明月虽然在梦里看到了很多事,但到底年幼,纵然知道爹爹一直是爱她的,但第一次被爹爹当众训斥还是有些难过。
“爹爹,是婉晴表姐弄坏了我的功课,她主动说要帮我向先生解释,我便原谅了她。可先生问起时她支支吾吾,自己先哭了,那样子像是怕极了我,仿若我强迫她为我打掩护,逼她说谎一般。”
“那你和夫子解释清楚,事后再补上便是,怎么当着那么多人面又闹起来。”玉泽延自然相信女儿的话。
不过,小孩子怕夫子责怪,胆小怕事不敢解释也算正常。
“我本也是这样想,不过被夫子说两句,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偏在祖母面前当着许多人的面惺惺作态的给我道歉,让我没脸子。”
“爹爹,我不明白,明明错的是她,被夫子骂受委屈的是我,可你们都向着她,还要我向她道歉,我最气的是,爹爹信她,不信我!”
玉明月说完,双手环胸,背过身子,不去看玉泽延。
玉泽延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今日是十五,玉府各房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姑太太今日也在,还带了夫家几个姑娘,他怕闹起来,对明月名声不利。
再加上小家伙当时也是丝毫面子不给他,当众质问他【到底我是爹爹的女儿还是苏婉晴是爹爹的女儿?怎么爹爹总是向着她?】
月儿的话让场面十分尴尬,他便训斥了她几句。
本想等晚膳时陪她用膳,好好哄哄她,不想清风苑的人去请他过来。
玉泽延绕到女儿身前,俯下身子给女儿道歉:“今日是爹爹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爹爹错了。不过,你婉晴表姐父母早亡身世可怜,如今寄人篱下难免敏感多疑。月儿是主人家,自当大度些,若是不喜欢她,少来往些便是,若是遇到自可拿出主人家的气度,不要同她计较。”
“可是她没有父亲母亲疼爱又不是月儿的错,难不成就因为如此,大家都该欠了她不成?爹爹是玉儿的爹爹,难道不该更偏爱月儿?”玉明月眨巴着眼睛看着爹爹。
她就是不许别人抢走她的爹爹,抢走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