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咸鱼
  • 三嫁咸鱼
  • 分类:其他类型
  • 作者:比卡比
  • 更新:2022-09-10 13:13:00
  • 最新章节:三嫁咸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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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嫁咸鱼》是一款言情小说,小说的内容十分充足,主要围绕林清羽而转。《三嫁咸鱼》采用了第三人称写法,值得阅读体验:大门缓缓阖上,喜房内只剩下成婚大喜的二人。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林清羽僵硬了一日的腰背总算得以松泛。他微微动动身子,喜帕上坠着的流苏跟着晃了晃。

《三嫁咸鱼》精彩片段

然而,他的夫君怕是做不了这件事。

他的……“夫君”。

林清羽抬手替自己拿下喜帕,视野终于变得开阔。他环顾眼前的轻纱幔帐,红帘暖被。最终,将目光投向床上沉睡的男子——南安侯府的小侯爷,陆晚丞。

烛火之下,林清羽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陆晚丞。

陆晚丞一身大红的喜服,眉若远山,长睫浓密,面颊清瘦,唇色淡白如纸。即便双目紧闭,病骨支离,也能看出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从今日起,此人便是他的夫君。

他虽是男子,却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他是大瑜朝第一个被“明媒正娶”的男妻。

可笑至极。

他为太医署的考核准备了三年。如果通过考核,他将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医官。即便不入宫,也能在京城里开间药铺,当个寻常的大夫。

可惜就在他准备大展宏图之时,中宫皇后将他的父亲叫到跟前,道:“本宫听闻你有一子,生于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时,可是真的?”

得到林父肯定的答复后,皇后便求皇帝给林家赐了婚,把林清羽许配给南安侯的嫡长子,陆晚丞。

京中权贵皆知,陆晚丞生有不足,缠绵病榻多年。他出生时,南安侯特意请了太医来府中相看,太医曾断言,陆小侯爷活不过弱冠之龄。

今年,陆晚丞已然十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他日薄西山,大限将至,南安侯别无他法,写信求助大瑜朝那位据说能通天地知鬼神的国师。国师给他的回信只有一行生辰八字,正是: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时。

违抗皇命是死罪,林清羽一人死不足惜,但他要护着年迈的双亲和幼弟。他就这样成了陆晚丞的冲喜男妻。

十几年寒窗苦读,全成了笑话。

此刻亥时已过,门外守夜的婢女道:“少君,时辰到了,伺候小侯爷就寝罢。”

林清羽对着昏睡的夫君攥紧手指——要他伺候陆晚丞?开什么玩笑。

高门嫁娶的规矩向来繁琐。虽是匆匆忙忙的冲喜,南安侯府也派了教习的姑姑到林府教林清羽所谓的“男妻之道”,大婚前更是将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甚至还抹了脂膏一类的东西。

林清羽不好男风,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要不是为了保住林家上下几十口,他恨不能和陆晚丞同归于尽。

见喜房里没动静,婢女又催促了一声:“少君,就寝罢。”

林清羽闭了闭眼,压下上涌的恶意。他吹灭蜡烛,只留下床前的一红烛。陆晚丞还穿着金繁的喜服躺在被子外头,这样睡怕是会不舒服。

但这关他什么事?他巴不得陆晚丞永远不要醒来。

林清羽走至床边,视线落在陆晚丞交叉置于胸口的手上。

林家乃医学世家。林清羽自小跟着父亲钻研医术。少年时,他离家游学,拜得名师,医术远超同龄中人。光是看陆晚丞的面色,他就知道陆晚丞是病入膏肓,必有沉疴痼疾。

为了确认这一点,林清羽屈尊为这个病秧子探了探脉。陆晚丞的手腕凉得吓人,仿若是从凉水里捞出来一般。

和他猜测的差不多,陆晚丞元气衰竭,已有绝脉之兆,除非神医再世,否则陆晚丞最多熬不过半年。

他只用忍半年。等陆晚丞病逝,他就能解脱。

林清羽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力,在陆晚丞的手腕上留下两道浅痕。

忽然,那苍白的指尖动了一动。

林清羽本能地松开手。陆晚丞的手摔回床上,只见他眼眸在眼帘下滚了滚,长睫亦微微一颤。

陆晚丞要醒了?

林清羽表情凝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晚丞。在他如刀的目光中,陆晚丞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晚丞眼中像蒙着一层雾气,貌似什么都看不清。待他眼中雾气散去,便透出一丝不解来:“嗯……?哪里来的古典美人……”

呵,登徒子。都快病死了还不忘叫美人。

林清羽冷声道:“你醒了。”

陆晚丞恍惚片刻,哑声询问:“你是谁?”

林清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不认识我?”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不假,但陆晚丞只要长了脑子,看到他身上的喜服就该明白了。

陆晚丞摇摇头,闷咳了两声,道:“虽然很老套,但是我还是想问: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林清羽:“……”莫非,病秧子是病傻了?又或者,陆晚丞根本不知道这门亲事?

冲喜之前,他听父亲提起过陆晚丞的病情。据说陆晚丞近一个月来昏昏沉沉,病得神志不清。若真是如此,陆晚丞很可能对这门亲事完全不知情。

林清羽脸色缓和了几分:“我姓林,名清羽。”

“林清羽?林……清……羽。”陆晚丞念着他的名字,仿佛想到了什么,“那个死在东宫的美人太医?”

林清羽蹙起眉:“什么?”

陆晚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满脸的愕然,忽然挣扎着试图坐起身。

出于大夫的习惯,林清羽把乱动的病人按了回去:“你想干嘛。”

“镜子。”陆晚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放在柜子上的铜镜,长发散落一枕,“咳咳,把镜子给我。”

镜子?

林清羽将铜镜交给陆晚丞,问:“这镜子有何不妥?”

陆晚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见了鬼一般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的表情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忍了半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似的,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字:“……操。”

守夜的婢女听见喜房里的动静,敲门问道:“少君,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清羽看着如遭雷击的陆晚丞,淡道:“告诉你们侯爷和夫人,大少爷醒了。”

婢女马上派人去禀告南安侯和侯夫人,接着又请了大夫来。没一会儿,喜房里便围满了人,林清羽站在最外头,反而像个局外人。

给陆晚丞诊脉的张大夫虽不是太医,也是京城名医。张大夫捋着须,难以置信道:“老夫行医数十载,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侯夫人急切道:“张大夫,晚丞他究竟是……”

“夫人莫急,小侯爷能醒来,这自然是好事。就是这脉象……昨日,老夫也替小侯爷诊过脉,当时的小侯爷元气衰竭,离天人五衰也不远了。可如今,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张大夫啧啧称奇,“犹如神明助力,突然注入了一股生机到他体内。”

林清羽静默思索。陆晚丞突然好转,又并非回光返照,是有些蹊跷,他在医书上也没看到过类似的病例。

侯夫人一愣,问:“那他的病是要好起来了?”

大夫不敢断言,斟酌道:“至少有了一线生机。”

“好,好……”侯夫人激动得落了泪,“晚丞,你听见了么。你的病有转机了。”

陆晚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道:“听见了。”

大夫又道:“夫人,小侯爷才醒过来,还须静养才是。”

侯夫人抹了抹泪,道:“那母亲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清羽呢?少君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林清羽上前道:“夫人。”

侯夫人握住他的手,含笑道:“清羽,你一嫁入侯府,晚丞的病便有了好转。国师果然神机妙算,你就是晚丞的救星。我们晚丞,日后就拜托你了。”

陆晚丞抬起头,朝林清羽看来。

林清羽似笑非笑道:“夫人放心,我会尽心照顾小侯爷。”

侯夫人身旁的嬷嬷打趣道:“哎,少君就别和我们一样叫小侯爷了,得叫‘夫君’——”

大家一阵哄笑,无人注意到林清羽在喜服袖摆里的手悄然握紧。

众人散去,喜房内再次恢复宁静,红烛也快烧到了尽头。

陆晚丞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眉头时皱时松,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林清羽懒得理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明月,身上像披上了一层月光。

不知多了多久,陆晚丞长舒了一口气,道:“哥们……哦,不对——美人,你过来。”

林清羽凉凉道:“你在叫谁?”

陆晚丞笑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林清羽回过身。摇曳的烛光在他脸颊染上了一丝绯色的红晕,眼角的泪痣如牡丹般明艳动人。

人是美的,但似乎脾气不太好。

陆晚丞咳了两声,颔首示意林清羽坐。林清羽只在床边站着,和陆晚丞保持着一条手臂的距离。

“我刚才是在梳理头绪。”陆晚丞语气从容,丝毫没有刚醒来时的匆促。

林清羽淡道:“你在想什么与我何干。”

“有点关系。因为我想的,是关于你的头绪。”陆晚丞才说了这几句话,已有些体力不支,面色苍白,“若我早几日来,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让你嫁给我守完活寡守死寡。”

林清羽神色麻木:“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确实。如今我们婚也结了,堂也拜了,全京城都知道我们是夫妻。”

林清羽一声冷笑:“没有。”

“嗯?”

林清羽嘲讽道:“我们没有拜堂。你一直昏睡着,我是和一只大公鸡拜的堂。”

陆晚丞轻嗤:“这都行。罢了,不拜也好,你不必把这场婚事当真。我总归活不过半年,你就先委屈半年。等我死了,你再带着我的遗产回林府逍遥快活,也不算太亏。”

林清羽一怔,狐疑道:“还有这等好事?”

“有啊。不过能带多少遗产回家得看你自己的本事。”陆晚丞背靠软枕,语气懒散,“我这具破身体,就不去玩宅斗了。南安侯府水太深,我把握不住,只想混吃等死,当一条咸鱼。”

林清羽没完全听明白陆晚丞的话,但大概意思懂了。陆晚丞竟能把自己时日不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陆晚丞到底是带病之人,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他在床上躺好,道:“美人,你……”

林清羽厉声道:“乱叫什么。”

因为容貌的缘故,林清羽在外求学时没少被登徒子骚扰。对某些动不动叫他“美人”“宝贝”的人,他只想拿出他亲自调配的,能强迫人闭嘴的毒药往他们嘴里塞。

不过,陆晚丞虽然叫着美人,却没有像轻浮之人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好凶啊,夸你好看你还不乐意?”陆晚丞闭着眼道,“那行,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过了子时。接下来除了就寝,的确没别的事可做。

方才婢女已经帮陆晚丞褪下喜服,擦了手和脸。而林清羽还穿戴着成亲时的喜服和喜冠,眉心画着花钿,脸上的妆也没有洗净。

是的,今日他上妆了。虽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喜娘只是替他描了眉,涂了唇,但他的脸本就冷艳,用了这些后更是红唇如焰,眉眼如画。这副模样让旁人赞不绝口,却让他心惊肉跳。唇间抿着的仿佛不是胭纸,而是一道禁锢他的枷锁。给他戴上这道枷锁的,是整个南安侯府以及……天家。

这个仇,他会记着的。

还有那个非得让他用软膏,搞得他某处很不舒服的喜娘,他也记住了。

至于他那位不知情的“夫君”……若陆晚丞所言非虚,他们真的能相安无事度过这半年,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他勉强可以不记陆晚丞的仇。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自己又何必和他计较太多。

喜房内自然不可能有两张床,唯一的一张被陆晚丞霸占着,林清羽决定在软塌上将就一晚。

此时刚过节上元节不久,日头还未转暖,单睡一张软塌定然会受寒。林清羽看到喜床上有一床多出来的棉被,想是侯府的下人怕他们金贵的小侯爷和别人同睡一个被窝不习惯,特意准备的。

既然如此,林清羽也不欲客气。

陆晚丞睡梦中依旧难逃病痛的折磨,眉间轻拢着。林清羽拿棉被的动作放得很轻,陆晚丞还是醒了。

陆晚丞睁眼的时候,林清羽正弯着腰,胸前垂下的发丝落在他脸颊,有点痒。

两人四目相对。不等陆晚丞开口,林清羽先道:“我拿被子。”

陆晚丞笑了一下:“你拿。”

林清羽把被子抱到软塌上铺开,正要躺进去,陆晚丞道:“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男妻穿的喜服虽没有女子嫁衣那般复杂繁琐,也是束腰宽衣,里三层外三层,远不如寻常衣服穿得方便自在,陆晚丞看着都替他累。

林清羽镇定道:“自然要脱。”

他背对着陆晚丞,抬手解开最外层的盘扣。外衣从他肩上落下,滑至脚踝。一件件衣服被褪下,片刻后他就和陆晚丞一样,身上只剩下了贴身的寝衣。

脱完衣服,他回过身看了眼喜床——很好,陆晚丞又睡着了。

次日清晨。

林清羽素来浅眠,陆晚丞一声轻咳便把他吵醒了。喜床上,陆晚丞侧躺着,侧颜被散落的青丝挡住大半,睡姿随意,一点都不庄重。

林清羽刚从软塌上起身,外头就传来敲门声:“少爷少君,该起了。按规矩,你们待会要去给侯爷,侯夫人敬茶。”

陆晚丞没有要醒的迹象。林清羽打开门,让她们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婢女是贴身伺候陆晚丞的凤芹。她端着热水进了屋,看见软塌上的棉被,表情异样了一瞬。

几个婢女一半来伺候林清羽梳洗,一半去叫陆晚丞起床。林清羽换了身雪青色的袍子,长发用玉冠简单束起,寻常男子的装扮在他身上仍是风姿特秀,只是和昨日大婚相比,少了一些明艳,多了一些端庄。

凤芹还想为林清羽上妆。林清羽道:“不用。”

凤芹道:“可是我瞧着昨日少君就上了妆啊。”

“你也说那是昨日了。”林清羽扫了眼桌上的妆奁,烦躁道,“把这些拿下去。”

林清羽这边已经穿戴完毕,陆晚丞那头人还睡着。几个婢女围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叫着他:

“大少爷,您该和少君一起去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少爷……”

陆晚丞一动不动,表情安详,双手在胸前合十,宛如一尊佛像。

凤芹不安道:“小侯爷不会又昏过去了吧?”

林清羽走上前,仔细观察了陆晚丞一番,道:“没有,他只是睡死过去了,强行叫能叫醒。”

凤芹不懂就问:“少君,怎么才是‘强行叫’呀?”

“大点声,或者掀他被子。”林清羽道,“但你们别忘了,他是个病人。除非你们想让他病情加重,否则别打扰他休息。”

凤芹为难道:“可是,侯爷和夫人那边……”

林清羽打断:“他都病成什么样了,你们还要他去敬茶?规矩比他的命还重要?”在大瑜,一般大婚次日给父母敬茶,都是新妇和丈夫一起。若陆晚丞不去,那他大概率也不用去。

当初皇后赐婚之前,南安侯夫人梁氏曾派人上门提过亲,被他果断拒绝后才去求的皇后,从而将林家置于要么嫁,要么死的境地。别说把南安府夫妇当“公婆”,他理都不想理他们。

凤芹不敢做主,遣了个小丫鬟去禀告梁氏。不多时,梁氏身边的嬷嬷来回话:“夫人说了,少爷难得睡个安稳觉,且让他继续睡。她和侯爷只喝少君一人的茶就够了。”

林清羽冷笑:“夫人果然爱子如命。”

人在侯府,身不由己。林清羽再不情愿,也只能披上雪披,跟着嬷嬷去了前厅。

一路上,嬷嬷都在唠叨侯府内宅的规矩,林清羽只当她在放屁,自动把她的声音隔绝在耳外。昨日他戴着喜帕,只能看到脚下几步路,今日才得见南安侯府的真貌。他虽没进过宫,但曾随着父亲去王府上出过诊。南安侯府的富丽堂皇竟丝毫不输王府,雕梁画栋,华美贵气,可见南安侯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前厅中,南安侯和梁氏端坐于上座。南安侯年近不惑,沉默寡言,面容刚毅;梁氏风韵犹存,慈眉善目,看着是个好相与的贵妇。

林清羽接过嬷嬷递上来的茶,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在里面下毒的情景。

有什么毒药,也能让他们尝一尝失去自由的滋味。

两人喝了林清羽的茶。梁氏含笑道:“清羽,昨夜睡得好吗?”

林清羽回过神,道:“尚可。”

“今后侯府就是你的家,你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告诉母亲便是。”

“多谢夫人。”

嬷嬷嗔道:“少君怎么还叫‘夫人’,你得和小侯爷一样,叫‘母亲’。”

这个嬷嬷,对改口一事还真是执着,干脆叫她【改口嬷嬷】好了。那么想叫,她自己怎么不叫。

林清羽垂眸道:“习惯使然,一时难以改口,望侯爷夫人恕罪。”

南安侯面露不悦。梁氏大度地表示:“无妨,来日方长。我嫁入侯府的头几个月,也总是忘了改口。”

南安侯道:“还是要尽快习惯,免得让人看笑话。”

林清羽想着自己的双亲,隐忍道:“是。”

梁氏又抿了口茶,道:“你的生辰八字和晚丞的乃是天作之合,我和侯爷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请圣上赐了婚。清羽,你以后当事事以夫君为先,伺候于病榻之前,让晚丞多沾沾你的福气。”

林清羽木然点头。

南安侯道:“说起来,你是太医院院判之子,又拜得名师,医术断然不会差。”

林清羽胸口一阵憋闷。

是啊,他医术不差,他本可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如今却要被困在后宅,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男妻。而罪魁祸首还在说:“晚丞的身子虽有张大夫照料,你也可以跟着看顾一些,别浪费了你一身的医术。”

南安侯兼着户部尚书的差事,朝中事多,说了几句就走了。梁氏送了一只翡翠玉镯给林清羽,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本想日后送给晚丞的嫡子,如今……”梁氏顿了顿,又是一笑,“罢了,你收着吧。”

梁氏的用意林清羽不会不明白。她费了这么大功夫给陆晚丞娶了个男妻,还不忘嫌弃男妻不能生子。

不愧是南安侯府的人,一个比一个糟心,也就陆晚丞勉强能入眼。

林清羽回到陆晚丞居住的蓝风阁,随手把装有翡翠玉镯的锦盒丢给凤芹。凤芹道:“少君回来了,小侯爷他还没醒。这都睡了多久了,真的没事吗……”

林清羽迈向书房的步伐顿住:“我去看看。”

他想看的不是陆晚丞,而是陆晚丞百年难得一见的脉象。昨夜替陆晚丞诊脉的张大夫他略而了解,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名医。连张大夫都没见过的脉象,不见识一下未免太可惜。

林清羽走进内室,陆晚丞果然还睡着,甚至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晚丞。不得不说,陆晚丞不怎么像他的父母,容貌比南安侯夫妇精致多了。

林清羽挽起袖摆,探出指尖。他还未碰到陆晚丞的脉,手却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一个散漫的声音响起:“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啊,林清羽?”

林清羽手上一僵:“放手。”就陆晚丞的身子,他怕他稍微用点力挣脱,陆晚丞会晕过去。

陆晚丞松开手,眼睛闭着,唇角却弯了起来:“别激动嘛,我又不喜欢男人,你不用防着我。”

林清羽睁大眼睛:“你不喜欢男人?”

“是啊。我记得大瑜虽是男风盛行,但也不是人人皆断袖。”陆晚丞睁开眼道,“你呢?你是吗?”

林清羽一哽。

从他被赐婚到现在一个月了,还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反正他要嫁的是一个男人,他好男好女又有何区别。

“我……自然也不是。”

陆晚丞掩唇咳了数下,同情道:“那你嫁给我冲喜,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林清羽眉间阴郁:“废话。换你给我冲喜,你不委屈?”

“所以我才说要补偿你。”

“说的轻松,你拿什么补偿我?”

“我的遗产啊。”

林清羽冷笑:“你的遗产还要我自己去争。”

陆晚丞问:“那你还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是麻烦费劲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他想参加太医署的考试,想离开南安侯府,想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和陆晚丞的婚事是圣上亲赐,就算陆晚丞同意和离,也要圣上点头。

林清羽沉默半晌,道:“手给我。”

陆晚丞一手握着自己另一手的手腕,警惕道:“嗯?你要干嘛?”

林清羽不耐道:“给你号脉。”

“早说啊。”陆晚丞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林大夫,请。”

屋子里烧着炭盆,陆晚丞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可手腕上仍是凉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林清羽蹙起了眉。

陆晚丞的身子见好,但病根未除。他能感觉到张大夫说的那一股“突如其来的生机”。但陆晚丞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点点地消耗着这股生机。除非除掉病根,否则等生机消耗殆尽,陆晚丞依旧活不过半年。

而陆晚丞的病根,无药可治。

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还操什么心。陆晚丞早点咽气,他还能早点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书房。他来到南安侯府,只带了两箱东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则是医书。按照侯府的规矩,他能带两个陪嫁丫鬟进门。可他不习惯被女子贴身伺候,在林府时是一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小厮跟着他求学读书。

嫁给人当男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厮顶着“陪嫁”的名头进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林府,日后能陪伴他的,大概只有那箱医书了。

医书中不乏一些他还没看过的古籍,也不知古籍里有没有和陆晚丞类似的情况记录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求学时,他的同窗都认为医书枯燥乏味,纷繁复杂,看三页就能让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来,同窗心心念念的话本有趣程度不及医书十之一二。他和他父亲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记硬背一日才能背下来的东西,他只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亲也曾动过让他考科举的念头,可他只想做一个医官。他喜欢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点点好起来的感觉。他想进入集天下之名医的太医院,想和他们一道钻研医术,找到各类疑难杂症的救治之方,兼济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少君。”

这声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头:果然,是那个总让他改口的嬷嬷,据说姓刘。

林清羽冷淡的:“怎么。”

刘嬷嬷眉开眼笑的:“少君,该用饭了。”

林清羽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因为南安侯府的狗东西伤了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把饭菜端过来,我在书房用。”

刘嬷嬷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啊少君。”

林清羽眉头皱起:“有何使不得。难道侯府内宅规矩还有一条‘不得在书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过,咱们大少爷是靠着冲喜才捡回了一条命,少君是大少爷的福星,你们二人要常在一处,大少爷的病才能好得更快。”

对这种言论,反驳只会显得自己愚蠢。若冲喜真能治病,大瑜还要大夫干嘛,朝廷还费尽心血培养医官干嘛,生病了就成亲,万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着刘嬷嬷,问:“嬷嬷今年贵庚?”

刘嬷嬷不知林清羽此问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

“五十二的人看着和四十二差不多。我都未必能活到五十二,嬷嬷好福气啊,想必由你伺候大少爷,他能好得更快。”

刘嬷嬷笑容僵住:“少君说笑了。”

林清羽脸冷了下来:“我看上去像在说笑吗?下去。”

刘嬷嬷脸色极不好看。她是侯夫人梁氏的心腹嬷嬷,侯府上下除了主子,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就连几个主子,平日里也颇给她面子。林清羽算什么,说好听点是少君,说难听点不过是侯府“买来”给大少爷续命的男妻。这才嫁进来一日,就开始和她摆脸色了?

见刘嬷嬷待着不走,林清羽冷嗤:“尊卑不分,一个下人敢对少君的命令置若罔闻——这也是侯府的规矩?”

刘嬷嬷垂下眼目:“奴婢不敢。只是夫人今日亲自命人用人参炖了鸡汤让奴婢送来,少君若不和大少爷一道尝尝,就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啊。”

人参鸡汤?

蠢货,虚不受补都不知道,梁氏是嫌她儿子病得还不够重么。

“亲自命人而已,又不是亲自下厨。”林清羽不再看她,翻了页医书道,“你端给大少爷便是。”

刘嬷嬷咬了咬牙,阴恻恻地看了林清羽一眼,端着鸡汤走了。

书房里恢复平静,林清羽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陆晚丞目前肠胃受损,补药入体,只会让本就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陆晚丞自小便病着,久病成医,梁氏身为他母亲,难不成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两次还行,长期这么补下去,陆晚丞的身体定然越来越虚。

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陆晚丞的情况实属罕见,他还想多研究些时日。

林清羽出了书房,来到膳厅,并未看到陆晚丞的身影。他问一个路过的婢女:“少爷呢?”

婢女:“少爷说他懒得起,要在床上用膳。”

卧病在床的病人,多躺躺应该的。

林清羽又去了卧房。人还未进屋,便道:“你母亲送来的人参鸡汤,你别……”

坐在床上,正就着小菜喝着白粥的陆晚丞:“嗯?”

陆晚丞床前摆了一面方桌,桌上放着的大多是清淡之物,除了那一大锅飘着参片的黄油鸡汤。看架在锅边的干净汤勺,陆晚丞竟是一口鸡汤都未喝。

陆晚丞细嚼慢咽,把嘴里的东西悉数吞下才道:“林大夫啊,稀客稀客。你吃了吗?”

林清羽问:“这人参鸡汤,可是你母亲‘亲自命人’炖的,你怎么不喝?”

陆晚丞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她送来的东西,我是不会吃的。”

林清羽奇道:“为何。”

“说了让我多活半年,少一时一刻都不是半年。她们要是想早点送我走,那我可得闹了。”

林清羽越发觉得奇怪:“她们又为何会想早点送你走?”

陆晚丞眼帘一眨:“你猜猜?”

林清羽一阵无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风趣?”

陆晚丞蓦地笑出声来。他不慎笑过了头,呛到了自己,连连闷咳,咳得一张俊颜泛起了浅红。

林清羽完全不知道陆晚丞在笑什么。但不难看出,陆晚丞和梁氏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般母慈子孝。

看到一旁伺候的婢女忙着替陆晚丞拍背顺气,林清羽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有什么可笑的。”

陆晚丞止住咳,气息里都是笑意:“我这个人呢,风趣只有一点点,还是很有情趣的。”

林清羽不屑:“你这破身体,有天大的情趣怕也使不出来。”

“你是对的。”陆晚丞叹气,“这具身体真的要膈应死我了,要是换成我自己的……”

“你这是何意。”

陆晚丞笑了笑,答非所问:“来都来了,林大夫坐下来吃个饭吧。这鸡汤我不能喝,你还是可以的。”

林清羽道:“你让我坐哪?”

陆晚丞左右看了看:“要不,你也坐床上来?”

林清羽毫不领情:“免了,你自己吃罢,告辞。”

“等等。”陆晚丞叫住他,“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我刚刚看了客人送的贺礼礼单,发现有一件贺礼很适合你。”

林清羽看也不看:“不要。”

陆晚丞“啧”了一声:“你好歹先看一眼,看一眼又不累——花露。”

花露是除凤芹之外另一个在房内伺候的婢女,生得颇为灵动可爱。她呈上一物,笑道:“要不是大少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林清羽纡尊降贵地瞥一眼,不由地一怔。

花露拿给他的,是一个类似布袋的东西,用的是皮质的料子,可以轻松卷起来,摊开只有薄薄的一层,放不了什么东西。

寻常人可能看不出,但医者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个针灸袋。里面的夹层是用来插针的。

林清羽不由自主地探出手,轻抚着那手感上佳的皮袋,长睫微颤,眼眸深深暗暗。

陆晚丞笑吟吟道:“喜欢吗?”

南安侯府大喜,送来贺礼的大多是京中高门权贵。林清羽拿起桌上的礼单大致看了看,其中大多是金银玉器,古董字画,一个小小的针灸袋放在里面太不够看了。

可陆晚丞偏偏就要把这个送给他。

林清羽看着袋子外用金丝线秀的“陆林大喜,永结同心”八字,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多谢小侯爷好意,可你送我这个有什么意义。”

陆晚丞拳抵着唇咳道:“怎么没有,你日后用得上。”

“哦?给你一人用么。”

陆晚丞笑容渐褪,沉默半晌,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到一半,竟是不正经起来,“你不要就不要,不要生气嘛。虽然林大夫生起气来也非常养眼,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正所谓‘为了小事发脾气,回想起来又何必。你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①”

林清羽冷静道:“我没有生气。”

陆晚丞朝花露招招手,花露俯身把耳朵凑过去:“怎么啦少爷?”

陆晚丞道:“有人在生气,但我不告诉你是谁。”

林清羽:“……”

“嘘。”陆晚丞在唇前竖起食指,看向窗外,“我那个母亲来了。”

林清羽冷笑:“你嘘什么嘘,话最多的就是你。至于你母亲,大概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晚丞摸着下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她让你黏着我,但你懒得理她?”

诧异之下,林清羽都忘了生气:“你怎么知道?”

陆晚丞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林清羽稍作思考,忽而一笑。他撩起袖摆,端起陆晚丞喝到一半的清粥:“小侯爷,我喂你喝粥。”

陆晚丞:“……呃。”

外头,梁氏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凤芹迎了上去,道:“见过夫人。”

梁氏问她:“少爷呢?”

“回夫人的话,少爷在卧房用膳。”

“少君可有同他一起?”

凤芹摇摇头:“少君独自一人在书房。”

刘嬷嬷低声道:“夫人,您也听见了,奴婢同您说的话全是从少君那原原本本听来的。”

梁氏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淡道:“我自是信你。走罢,进去瞧瞧。”

刘嬷嬷走得飞快,在前面为主子开着路:“大少爷昨夜才醒,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虽说房里有丫鬟,可少君毕竟是少君,夫君卧病在床,做妻子的哪有不侍疾的道理?这还只是头一日,少君便如此怠慢,这哪对得起咱们陆家的三媒六聘……”

人人都道南安侯夫人是个脾气温厚的,此刻也不免沉下脸来,加快了步伐。

两人几乎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内室。大婚的布置还未来得及拆下,陆晚丞半躺在喜床上,林清羽坐于他身侧,一手端着粥碗,一手将粥勺递到陆晚丞嘴边,道:“小侯爷。”

陆晚丞调笑道:“有点烫,你吹一下。”

林清羽眯起眼睛,目光像是要在陆晚丞的笑脸上戳个洞。

无论如何,夫夫俩一个俊美华贵,一个明艳端庄,旁人看到这副画面,只觉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梁氏和刘嬷嬷双双愣住,直到陆晚丞朝她们看来:“母亲怎么来了?”

梁氏皱起眉,又很快松开,柔声道:“母亲来看看你胃口如何。”说着,若有似无地扫了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气急败坏,压低声音质问:“你不是说少君在书房么!”

凤芹茫然道:“方、方才少君确实是在书房啊。”

林清羽放下粥碗,起身道:“夫人不久前才遣刘嬷嬷来过一次,此刻怎么又亲自来了。是想亲自确认小侯爷有没有好好吃饭么。”

陆晚丞笑道:“外头这么冷,母亲还来看我吃饭,有被感动到。”

梁氏勉强笑道:“当母亲的,哪有不疼孩子的。晚丞,母亲给你送的鸡汤你喝了吗?”

“我想喝来着,”陆晚丞看向林清羽,“他不让我喝。”

林清羽不慌不忙道:“书上曾言:祛邪务尽,方能进补。小侯爷现下/体虚,太猛的补剂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此乃常识,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梁氏脸色越发难看,张了张嘴:“我……”

“母亲自是知道的。定是下人疏忽,忘记提醒了。”陆晚丞言笑晏晏,“你说是不是,刘嬷嬷?”

刘嬷嬷悄悄看向梁氏,见其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明白了大半,硬着头皮跪下:“是是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该罚。”

不等梁氏说话,陆晚丞便道:“清羽,你想怎么罚?”

“事关小侯爷的尊体,不得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林清羽道,“按照侯府的规矩,应当罚月例三月,做苦差一月。”

陆晚丞点头:“我觉得可以。但我觉得没用,要母亲觉得。”

梁氏勉强笑道:“就按清羽说的办。”

之后梁氏显然心不在焉,略略坐坐就带着刘嬷嬷走了。待房内只剩下两人,陆晚丞问:“刘嬷嬷怎么招惹到你了?”

林清羽道:“她两次让我改口。”

“改什么口?让你叫我夫君?”

林清羽冷着一张如玉的容颜:“……嗯。”

陆晚丞失笑:“好记仇啊林大夫。”

这一日事情太多,到临睡前,林清羽才发现自己失算了——他忘了叫人在书房里收拾一张床铺出来。他原本想着在书房伏案睡一晚,不料陆晚丞竟让花露来请他回房睡。

林清羽沉着脸来到卧房。陆晚丞喝完药正准备就寝,看见他随即露出笑容:“来了。”

林清羽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意思。”

陆晚丞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们不必把这场婚事当真么?。”

“对啊。”

“那你为何要我回来睡?”

陆晚丞了然笑道:“你误会了。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让林清羽脸上一热:“你好歹是侯门少爷,说话能不能庄重一些?”

陆晚丞庄重道:“我请你回来睡不是为了和你上/床。毕竟你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又不是断袖。”

林清羽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陆晚丞计较:“有话直说。”

“我是想蹭蹭你的福气。”陆晚丞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身体能轻松一些。”

林清羽一顿:“你是认真的?”

陆晚丞点头:“认真的。”

林清羽嘴角微动,嗤笑出一个“蠢”字:“没想到你也信这些。”

他还以为陆晚丞和南安侯府其他人不一样,是他高看了。

“我曾经比你还不信,现在有点信了。”陆晚丞缓声道,“林大夫,你相信人有三魂六魄,生死轮回吗?”

林清羽果断道:“不信。”

“为何?”

“因为我没见过。”

“可我见过。”

“那想必是你看错了。”

陆晚丞幽幽道:“唉,就知道没人信。”

林清羽拧着眉:“所以,你也信了国师的鬼话?”

要不是国师拿出的生辰八字,也没有后面的冲喜。国师的大名,自然也在他的记仇大名单上。

“国师……”陆晚丞沉吟道,“你提醒我了,有空我是该去见见大瑜这位‘通天地,知鬼神’的国师。”

林清羽不客气道:“你先让自己能从床上起来再说罢。”

国师虽从不沾染政事,但亦身份尊贵,堪比天潢贵胄,常被圣上召入宫中伴驾。陆晚丞想要见他,只有去求见的份。

陆晚丞回过神,道:“先不说这个。林大夫,你看看花露替你准备的软塌。”

“……什么塌?”

林清羽这才注意到,他昨夜睡的软塌上,铺上了厚厚的床褥和棉被,还放着一个软枕,俨然成了一张小床。

林清羽一时之间没了表情,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

陆晚丞大方道:“我不介意和男人一起睡,但我怕你介意。”

林清羽离家求学时,曾随着恩师云游四方,有时也会和师兄师弟同塌而眠。两个不好男风的男子睡一处确实不算什么,可陆晚丞……到底顶着他夫君的名头,他无法把陆晚丞当成一个正常的男子相处。

无论如何,睡软塌比睡书桌舒适,顺便能省了梁氏知道他和陆晚丞分房睡后借题发挥的麻烦。

林清羽拿定注意,道:“我先去洗漱。”

夜渐深,侯府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新婚的两个男子,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软塌上,中间隔着一道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屏风。

陆晚丞白日睡得太多,这会儿睡意倒不重。他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和林清羽闲聊:“林大夫,你今年几岁了。”

林清羽闭着眼,兴致缺缺道:“十八。”

“以正常观念而论,你大概比我大几个月。我以后叫你‘羽哥’怎么样?”

林清羽问:“你头疼吗?”

陆晚丞感受了一下:“不疼。”

“我还以为你病坏了脑子,忘了自己的年龄。”

“哎,我几岁了?”

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

睡前烦躁不宜养生,林清羽尽量心平气和:“十九。”

“还有这种好事?”陆晚丞笑道,“那换你叫我‘晚丞哥哥’。”

林清羽翻了个身,只留给陆晚丞一个后脑勺:“睡吧小侯爷,梦里什么都有。”

陆晚丞低低笑出了声,自言自语地纳闷:“脾气超坏的大美人,这么带感的人设居然不是主角……”

夜色沉沉,林清羽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沉于梦中。

大瑜重医学,除了宫内的太医院,御药局等,还在宫外设立了太医署,专门培养和选拔医药良才。和科举类似,太医署每隔三年会举报一场考试,不论出生门第,不论从师何人,只要能通过考核,便能入太医署,阅天下奇书,赏世间珍材,和朝内外的各大名医共事;或进宫,或著书,或远行他国研习。

太医署,医者之圣所,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其考核选拔极其严格,说是万中挑一也不为过。林清羽天赋异禀,才华出众,恩师曾断言他一考必中。可他仍不敢懈怠,为这场考试心无旁骛地准备了三年。

终于到了考试的这一日。他和几个同窗候于考场之外。少年意气,成竹在胸,谈笑风生。在他身上,丝毫不见旁人的紧张忐忑。

考场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林清羽眼中亮着光。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向着他理想的圣所走去,眼看他就要触碰到那一束光,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那是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林清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林清羽接旨——”

林清羽跪下听旨。其他考生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接一个走进考场,在林清羽身后形成一道道虚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安侯之子陆晚丞,人品贵重,品貌非凡,将及弱冠。今有太医院院判林昭行之子,行孝有嘉,品貌端庄。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大婚,钦此。”

林清羽骇然抬头,那道明黄色的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太医署的门砰地一声合上。

……

林清羽从梦中猛然惊醒。寂静之中,唯有他的喘/息之声。

心跳渐渐平复,可郁结和不甘却如浓稠的墨砚一般,在他心中散不去,化不开。

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中,传旨的太监直接去了林府,之后他便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没等到考试的那一日,他就成了南安侯府的男妻。

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林清羽睡意全无。他下了软塌,想给自己倒杯茶喝,忽然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呻/吟。

是陆晚丞的声音。

林清羽点燃一盏灯,快步走至床边:“小侯爷?”

陆晚丞蜷缩在床上,身子微微拱起,双目紧闭,面容稍显扭曲,长发因冷汗黏在脸上。

林清羽又唤了声:“陆晚丞?”

陆晚丞睁开眼,视线涣散:“林大夫?”

“是我。”

“林大夫,我有点难受。”

林清羽为陆晚丞探了探脉,确定他是心悸症犯了。

“我知道。”林清羽难得温和地说,“胸口难受,是不是?”

陆晚丞点点头。

“你忍忍,我去去就来。”

陆晚丞虚弱道:“你是要去拿刀吗?”

林清羽莫名其妙:“我拿刀干嘛。”

“补刀?”

林清羽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漠:“……我对杀人没兴趣。”

不过大婚之前他确实动过给陆晚丞下药,让他不能人道的念头。若不是陆晚丞新婚之夜表现良好,先提出来不把婚事当真,否则陆晚丞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半个太监了。

林清羽在他放衣物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医箱,里面有不少他的得意之作,大部分是毒药,当然也有一些治病救人的良药。

林清羽回到床前,手里多了一个瓷瓶和一个针灸袋。“这是镇心丸,能缓解你的心悸。你要不要吃?”

陆晚丞道:“凑活吃吧。”

林清羽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扶起陆晚丞,将镇心丸喂到他口中:“以防万一,我再为你扎两针。”

陆晚丞似想到了什么年少时的阴影,撑着手臂想要起身:“扎针?”

“就是针灸!”

“哦。”陆晚丞躺了回去,“那你轻点。”

林清羽:“我就要用力。”

陆晚丞:“……”

林清羽沉了口气。扎针是个细致的活,他必须全神贯注。

“林大夫,我是不是又要死了。你能救就救,不能也别勉强。”陆晚丞长叹一声,“我这才睡了几天自然醒啊……”

“闭嘴。”林清羽额间沁出薄汗,眼中荡着光,专注地扎下第一根针,“不会让你死,至少今夜不会。”

吃了药,用了针,陆晚丞的症状得到缓解,很快就睡了过去。林清羽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次日,日上三竿了陆晚丞还未醒。花露担心不已,总是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林清羽见状道:“你若真那么闲,就去把院子里的地扫了。”

花露道:“少君,少爷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这真的合理吗?”

林清羽不以为意:“病患是睡得多些。”还未等花露松了口气,他又说了一句:“不过他确实是太能睡了。他以前很缺觉睡?”

花露摇摇头:“不是啊,少爷体弱,常年躺在床上,向来是困了就睡的。”

林清羽闻言,若有所思。

陆晚丞直到未时才悠悠转醒。林清羽被他叫去床前,接受他的道谢:“林大夫,昨夜幸亏有你,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清羽见他气色不错,嘴上也懒得再留情:“那自然是病死的。”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决定了,我要为你做一件费劲的麻烦事。”

林清羽漠然:“倒也不必,你睡前少说几句话即可。”

“嗯?”陆晚丞一笑,“被嫌话多了么……”

两人说着话,凤芹进来禀告:“少爷少君,三小姐来了。”

凤芹口中的“三小姐”是陆晚丞的妹妹,林清羽还没见过。

陆晚丞边想边慢吞吞道:“三小姐……她来做什么。”

林清羽道:“自然是来探病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了。”

陆晚丞拉住他的袖摆:“你看看你这性子急的,我又没说要见她。”

凤芹惊讶道:“少爷不见三小姐吗?往常你们关系可是最好的。我看三小姐还带了她亲手做的护膝来,肯定是要送给少爷的。昨日她也来过一次,得知少爷睡着,就先回去了。”

林清羽对南安侯府的人没好感,但陆晚丞又不是他。妹妹几次三番来探望,做兄长哪能视而不见。

林清羽道:“你这次不见她,她下次还会来。自家妹妹,你躲什么。”

“我没躲,我就是懒得和她们装模作样,虚与委蛇。”陆晚丞稍作思索,道,“要不这样,凤芹你去回话,就让她当我死了。”

说完,陆晚丞朝里翻了个身,留给其他人一个孤寡又倔强的背影。

精心养了几日,不管内里如何,陆晚丞表面上好转了不少。林清羽认为他可以尝试下床走两步。陆晚丞听取他的建议,下了床,艰难地走了两步,深感四肢无力,全身发软,又躺了回去,心安理得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选择放弃。”

林清羽问他:“难不成你剩下的时日都打算在床上躺着了?”

陆晚丞:“这有什么不好吗?”

林清羽:“……没,你躺。”

信奉勤学苦练,发愤图强的林清羽见不得陆晚丞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一整日都未踏入房中——眼不见为净。

这日,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林清羽不愿承认自己是“新妇”,但他确实挂念家中亲人。离家不过数日,他却感觉有数年之久。

一大早,梁氏便遣了个管事到蓝风阁来。在管事的张罗下,家丁搬来两箱礼,说是夫人让少君带回娘家的。

花露年纪不大,心直口快道:“什么嘛,这才两箱?夫人嫁个丫鬟回门也不止这么一点啊。”

那管事赔笑道:“花露姑娘这便不懂了。新妇回门带多少礼,是看嫁来时带了多少嫁妆来。少君带进府里的嫁妆少,回门礼自然也就跟着少了。

此话不假。当日父母为林清羽准备嫁妆时,他强烈要求能少则少,最好什么都不带。父亲准备的古董珍藏,名贵瓷器,母亲准备的金银珠宝,良田地契,他一个都没拿。把这些带来南安侯府,只会脏了他们林府的东西。

林清羽深知,父母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求不过是他平安顺遂。他道:“这两箱东西也不用带了。”

管事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君的意思是……”

“留着给侯爷夫人慢慢用。”

花露虽然还没嫁人,亦知道新妇回门是脸面上的事。她劝林清羽:“少君,您多少拿一点吧。如果新妇真的空手回娘家,肯定要被旁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林府被指指点点得还少么。”林清羽淡道,“让他们指。”

本朝男风盛行,达官显贵之家或多或少都养了几个男侍妾,连圣上的后宫都有一两个男妃。但男人终究是男人,无法生育子嗣,故而当不了正妻。

大瑜律例,一男一女,一夫一妻多妾。要不是为了救陆晚丞的命,又有国师所言,圣上也不会违背祖制,为两个男人赐婚。

林清羽是第一个被赐婚的男妻,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一个小小的林府闻名京城,成为京中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

管事心下嘀咕着,便听见林清羽问他:“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还有一事,夫人让小的告诉少君。”管事清清嗓子,道,“夫人说,大少爷身子未完全好透,外头冷,少爷怕是遭不住,就不用陪少君回娘家了。”

林清羽平静道:“放心,我也没打算带他回去。”

林清羽独自一人上了马车。南安侯府和林府相隔大半个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大半日。

途径永兴街时,林清羽让驾车的马夫停下,道:“在这等着。”

永兴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尽是行肆店铺:绢布店瓷器店,酒肆茶肆等应有尽有。林清羽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两壶上好的女儿红,之后又去隔壁点心铺子买了几斤的蜜饯小食。他回家,带这些就够了。

林府知道林清羽今日会回家,一早就敞开了大门。时辰差不多时,林母便带着小儿子,还有从小跟着林清羽的小厮一道站在府门口等候。

眼看马上要到家,林清羽推开车窗,远远就看到一个垂髫小儿蹦蹦跳跳,冲马车挥着手。

这是他年仅六岁的弟弟,林清鹤。

林清羽绷紧多日的心,总算松快了一些。

林清羽一下马车,幼弟就扑进了他怀里:“哥哥!”林清鹤正是换牙的年纪,门牙缺了两颗,说起话来还会漏风。

“少爷!”小厮欢瞳激动不已,仿佛自家少爷不是从南安侯府回来,而是从战场上回来。

林清羽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朝一旁的温婉妇人看去:“母亲。”

林母眼中含泪,道:“回来就好。”她朝马车上看了看,颇为紧张,“小侯爷还在马车里?”

林清羽道:“小侯爷卧病在床,不宜出门,他让我们当他死了。”

林母一脸震惊:“这……”

林清羽安抚地笑了笑:“在家就不提旁人了——父亲呢?”

“你父亲的一个门生今日来府上拜访,他正在厅中待客。”

林清羽问道:“哪个门生?”

林母道:“谭启之。”

林清羽脸上笑意微敛:“真会挑日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回府的时候来。

谭家经营着京中最大的药铺,谭启之是林父的门外弟子,林清羽和他算有几分交情。但交情归交情,若只论喜好,林清羽并不想和此人过多来往。这人总是一厢情愿地和他人明争暗比,次数一多着实让人厌烦。和谭启之相较,连陆晚丞都能显得惹人喜爱。

无论如何,陆晚丞没来让林母松了口气。她和夫君都只念着儿子,儿婿若是来了他们一家人反倒会拘谨。“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吧,母亲备下了你最爱吃的梅花糕。”

林清羽问:“是母亲亲手做的吗?”

林母莞尔:“那是自然,别人做的哪入得了你的口。”

林清羽清浅一笑,周身的凛冽清寒仿佛化成了一缕春风,看得驾车的侯府车夫怔愣出神——这还是他们那个谁都不理,成天冷脸对人的少君吗?

林清羽甫一进门,就瞧见谭启之迎面而来:“清羽兄,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谭启之相貌端正,书生气质,乍看之下像是个青年才俊。

林清羽对谭启之轻一颔首,接着朝主位上的男子行了个家礼:“父亲。”

林父不会像林母一样喜怒形于色,只眸光微闪道:“回来了。”

谭启之看着门外,问:“怎就你一人?小侯爷呢?”

林清羽冷漠道:“他没来。”

谭启之面露惊讶:“我还从未见过新妇回门夫君不跟着一起来的。”

“是么,那你现在就见到了。”

林父斟酌道:“想是小侯爷病体未愈,不宜出门。”

就算是病体未愈,不宜出门,怎会连封拜帖都没有?

谭启之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林清羽。林清羽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他身量本就清瘦,清风入袖,腰若约素。美是美,就是太端着了。一个男妻,总是高高在上的,夫君看了能喜欢?

他差不多明白了,林大美人这是没讨到夫君和婆家欢心呢。

“清羽兄果然是风华依旧,容颜犹胜女子。”谭启之笑道,“不过,都是做侯府少君的人了,为何还穿得如此简单素净?”

林清羽上下扫了谭启之两眼:“我自然和谭兄比不了。谭兄紫色鲜衣,腰间环佩,贵气逼人,谁能比你更像高门男妻。”

谭启之面容扭了扭,很快又恢复如初:“清羽兄说笑了。提及高门……清羽兄的回门礼呢?赶紧拿出来,也让为兄见识见识侯门的富贵。”

林清羽拎起手里的两壶女儿红:“这里。”

林父见状,与他相视一笑。

谭启之瞪直了眼:“这……就没了?”林清羽即便失宠,也是侯府明媒正娶的男妻,回门礼怎么可能如此寒酸?

“还有几斤蜜饯小食,”林清羽语气淡淡,“谭兄可要尝一尝?”

林清鹤听见有蜜饯,兴奋道:“我要吃蜜饯,谢谢哥哥。”

谭启之用玩笑的口吻道:“清羽兄莫不是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不想给老师和师娘吧?”

林父道:“我觉得如此甚好。夫人,烦请你把酒拿去温一温,待会我和清羽,启之小酌几杯。”

谭启之为难道:“老师,这恐怕不合规矩啊。”

林父问:“如何不合规矩?”

谭启之欲言又止:“清羽兄已为人/妻,怎能和我一个外男同桌饮酒?”

林父面色一沉。纵使他的长子容颜出挑,又以男子之躯嫁入侯门,他仍视其为堂堂正正的男儿。可旁人未必这么想。南安侯府规矩森严,男妻能不能见外男都有待商榷,遑论是同桌饮酒了。

“确实不合规矩。”林清羽表面从容淡定,实则已经在想什么毒药才能配得上谭启之这张嘴,“那谭兄还等什么?慢走不送。”

谭启之哑然无色,显然是没看到好戏,暂时还不想走。他干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府上,除了向师父问安,还有一事相求……”

话未说完,一个管事匆匆来禀:“老爷夫人,姑爷来了!”

林清羽寒声道:“姑爷是谁?乱叫什么。”

“就是小侯爷!”跟在管事身后的欢瞳道,“是南安侯府的小侯爷来了!”

这个时辰陆晚丞不在床上睡他的觉,到林府来做什么?

林清羽收敛了一下情绪:“我去看看。”

林父沉声道:“我们也去。”

陆晚丞到底身份尊贵,他们若不出门相迎,怠慢人家,落了有心人的口实再传去南安侯府,林清羽的处境怕是会愈发艰难。

谭启之眼珠一转,也跟了上去。

林清羽刚到院子,就见陆晚丞坐在轮椅上,由一个小厮推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

陆晚丞弯唇一笑,端的是芝兰玉树,谦谦君子:“清羽,你回林府,居然不带我。”他见林清羽脸色感人,压低嗓音道:“不是吧怎么又生气了……在自己家为什么还会生气?”

这几日陆晚丞脸上养出了一些血色,但肤色依旧比寻常人苍白。他手中捧着一枚精致的暖炉,一身绯红的衣衫,外头披着一件雪披,腿上还盖着雪白的狐裘,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是华贵俊美,更显玉质金相。

陆晚丞瘫在床上时和腌过的咸鱼一般,下了床……倒是人模狗样的。

林清羽来不及说话,父母就走了出来。陆晚丞微微侧眸,身后的小厮心领神会,一手拿过暖炉和狐裘,一手将他搀扶起来。陆晚丞站稳后,朝林父林母躬身拜道:“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来迟了。”

仪态雍容,大方得体,正是高门贵公子该有的风采。

林清鹤躲在哥哥身后,瞪着大眼睛看着陆晚丞:“哥哥,这个人好好看呀。”

林清羽冷眼旁观:“错觉。”

林父道:“小侯爷不必多礼,你有病在身,坐罢。”

陆晚丞坐回轮椅,目光落在谭启之身上:“这位是?”

“见过小侯爷。”谭启之上前恭敬道,“在下谭启之,乃是林院判的门生。京城的‘常熹和药铺’便是我家开的。”

陆晚丞嘴角带笑:“嗯?常什么和?”

谭启之忙道:“常熹和。”

陆晚丞又问:“什么熹和?”

谭启之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然对方身份不一般,再如何耍他他也只能笑脸相迎:“是常熹和。”

“常熹什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林清羽打断二人:“冷风萧瑟。父亲母亲,你们先进屋。小侯爷交予我即可。”

林母朝林清鹤伸出手:“清鹤,别总黏着你哥哥,到娘亲这儿来。”

父母走后,林清羽压低声音询问陆晚丞:“你吃错药了?”

单独和林清羽说话,陆晚丞也懒得再装了,眉眼低慢,一副被累到的模样:“我是来给你撑场子的啊林大夫。”

“不需要。”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清羽皱起眉,“平常这个时候你根本没起床。”

“是啊,我努力了好几次才起床成功。”陆晚丞笑道,“我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就是为了报答你对我的喂药扎针之恩。怎么样,感动吗?”

林清羽凉凉道:“并不。”

陆晚丞扬了扬眉:“那我走?”

林清羽略作思忖,道:“也好,你找个借口回侯府吧。”

陆晚丞一哽,顿时觉得人间不值得:“……过分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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