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那般冷漠的话!
林清见攥了攥手中丝帕:“我……”
却说不出来什么。
见她如此,霍母怒极更添失望:“自你们成婚那日我便四处求神拜佛,盼着你们能生下几个孩子,延续霍家血脉,让我能安享天年。”
“你们也总哄着我说快了,再等等。结果呢?若不是今日被我发现,你们是不是打算瞒到我死?!”
“不是的!”林清见忙解释,但霍母已经不想再听了。
她起身由着丫鬟搀扶,缓缓走了出去。
林清见望着她背影,知道老人这是真伤到了心,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时,却听身后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林清见,是我小瞧了你。”
林清见一怔,回头看来,就对上他那双含冰的眼。
一瞬,如坠冰窟。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林清见字字沙哑。
宴君复只是站起身:“不然?”
扔下这句反问,他没再多言一句,直接拂袖离去。
林清见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掌心却只握住了一片空无……
炽夏暑天,吹来的风却冷的人打颤。
而宴君复这一走,直到入夜也没再归来。
冬夜的凉州城,雪色染染。
林清见收起准备作为寿礼送给宫内贵妃娘娘的《百寿图》,刚准备唤来丫鬟问宴君复的消息。
门扇突然被推开。
婢女小昭快步走进去,神色急切:“夫人,锦衣卫传信来,大人……出事了!”
闻言,林清见脑袋空白了瞬,连小昭后面的话都听不清。
她甚至没再问,直接朝着府外跑去。
小昭见状,忙跟了上去。
入夜的凉州长街静寂无声。
林清见一路来到拱卫司。
然而刚靠近正堂,她脚步倏然一顿。
只见堂中,宴君复赤着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绷带,血迹斑驳的飞鱼服被丢在一旁。
他身旁,一抹艳红身影坐在宴君复身侧,熟稔地为他上着药。
宴君复觉察到了什么,抬眸看来。
瞧见林清见,他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谁准你来的?”
林清见抿唇走上前:“听说你受伤了,我担心……”
“用不着。”宴君复言语间充斥着厌烦。
林清见掐着手帕的指尖用力到青白,垂眸不敢再看。
倒是上药的女子开口:“那我便先离开了,宴君复,下次可莫要再为我挡剑了。”
话落,她快步离去。
林清见抬头时,只看到她那抹背影。
片刻,她收回视线,走向宴君复,伸手想要帮他将衣衫穿戴好。
然而宴君复却是直接避开,嗓音透着疏离。
“不用。”
林清见悬空的手僵硬了几分:“她能碰,我便不能吗?”
“回大人,这茶是小姐之前亲手煮的,一直想送予大人品尝,但大人不常来,所以小姐就命奴婢收起来了。”小昭有些哽咽,见宴君复不语,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的红梅上。
“这几珠红梅一直未开花,不曾想今日倒是开了,许是小姐的愿望灵验了,可她……”小昭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些讶异。
“这是何意?”宴君复抬眼看向她。
“小姐常坐在窗边说,是不是等红梅开了,大人您也就来了。”小昭抽泣着回道。
她一直都在盼着他来吗?
宴君复心中震了下,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大人,夫人她……”小昭虽然很怕宴君复,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宴君复沉默不语,小昭立时哭出了声来。
他摆摆手:“你且先退下吧。”
“是。”小昭啜泣着离开了。
小昭走后,这个屋里只剩下了宴君复。
他沉默片刻,起身,策马向陆府赶去。
当宴君复赶到陆府的时候,锦衣卫正在贴封条,他立时推开了一人。
“锦衣卫奉旨办事,谁这么不长眼……”被推开的人,刚想拔刀,却被宴君复的眼神骇到,怔在了原地,“霍……霍大人,属下不知是您……”
没理会他,宴君复径直入了陆府,他被这里一派惨然的景象刺痛了眼睛。
他唤来跟在身后的锦衣卫,沉声道:“陆府的尸体都运往了何处?”
“回大人,罪臣一家都被拖去了城外的乱葬岗。”他不敢隐瞒。
一向冷静的指挥使大人脸色阴沉的骇人,将赦免书甩在了他的脸上:“陆家通敌一事尚未有定论,何来罪臣一说?”
一时寂静无声。
那名锦衣卫小心地捡起赦免书,他的额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是……”
宴君复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他也是听令行事,怪不得他。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退下吧。”
“是。”锦衣卫赶紧退下。
宴君复带人来到了乱葬岗。
这荒芜之地,处处横尸遍野,还散发着腐尸的恶臭味。
宴君复皱紧了眉头,带着人四下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第十三章
这是哪儿?
我还活着?
林清见醒来时,便觉得后背疼得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只记得为陆母挡了剑,父亲拼死相护……
血,都是血!
“爹,娘!”想起当时的场景,林清见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出一身冷汗。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老实在床上待着。”林清见听见一个清澈的嗓音从耳边传来,继而一双洁白修长的手伸在了她的眼前。
林清见愣了一会儿才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撑着站了起来,缓缓坐在了床上。
“多谢这位公……子。”看着眼前的人,林清见有些发怔,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听声音可以肯定,他是个男人,不同于宴君复的英俊,这人的相貌生得如女人一般精致。
“你真好看。”林清见呆呆地说着。
“好看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来人似是有些无奈,向她拱了拱手,“在下沈叙白,是位乡野大夫,这里是我的药庐。我路过乱葬岗,见你还未断气,就将你带回来了。”
“哎,跟你说话呢。”见她还有些呆滞,沈叙白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你叫什么。”
“林清见。”她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连称歉。
“罢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沈叙白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捡到你的时候,你的后背都快被射成筛子了,这能活下来属实算你命大。还没被我治死……”
“啊?”他后面的话有些轻,林清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总归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微微欠了欠身:“多谢沈公子相救。”
“咳咳,没什么。”沈叙白假咳了几声,似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敢问公子,可有看见我的父母?”林清见看向他。
见她这期待的样子,沈叙白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如实相告:“我到的时候,就只发现你还有气息,其他人……”
林清见怔怔看着他,他的瞳孔藏着星光,里面好像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她回过神来,接过那一大束红梅,抿了抿唇:“多谢霍大人。”
宴君复眸子沉了沉:“天冷,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林清见的寝殿,小昭在那里已经等候了多时。
拿着姜汤递给了两人。
宴君复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都递给了林清见:“你身子弱,多喝一些。”
林清见默默喝下了两碗。
宴君复无意间一瞥,看到窗子的青花瓷瓶上已经插了几枝红梅,问小昭:“这是谁折的?”
“禀大人,是沈世子怕公主无聊,特意摘来解闷的……”小昭这才注意到,林清见刚刚进来放下的一大束红梅。
“他人呢?”宴君复眼神有些不善。
“表哥有事出去了。”林清见默默将那瓶红梅往后挪了挪。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宴君复想摔了它。
看见她的小动作,宴君复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藏什么藏,沈叙白给你的那几枝红梅,有什么可宝贝的。”
“小昭,去取几个大瓶子来。”宴君复拿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几枝开着小花的红梅,“他有我送你的好看吗?”
见状,小昭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大人,莫不是在吃世子的醋?”
闻言,两人都一愣。
吃醋?怎么可能?
宴君复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地否定。
他只是不允许林清见觉得,沈叙白送的东西比他的好。
看那几枝红梅有些碍眼。
仅此而已。
“莫要胡说。”林清见呵斥了小昭一声。
小昭自知说错话,先行退下了。
林清见看向宴君复:“小昭也不是有心的,霍大人无需介怀。”
“无妨。”宴君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今日,多谢霍大人了。”林清见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从前也没觉得他这般喜怒无常夲書甴篴麓整理。
“今日也就罢了。”宴君复抬头看着她,“这几日好好待在院中,不要外出。”
“嗯。”林清见点点头。
“我有些事务处理,明日便回。”宴君复安插在外面的锦衣卫已经布置妥当。
但还有些具体事宜要交代,因不放心林清见,他特地抽空回来了一趟。
宴君复前脚刚踏出房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了回来。
在林清见疑惑的目光下,装作若无其事,淡定地将他送的花,摆满了她的窗台。
觉得沈叙白送的实在是碍眼,又将它挪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这才满意地离开。
“……”林清见的心中着实有些无语,默默地说了一句,“幼稚。”
叹了口气,林清见拿起剪子,开始修剪那堆满了窗台的红梅。
她从来不知道,宴君复还有这一面。
这也是要对公主尽得职责吗?
林清见有些不确定了,或许他对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吧。
若是从前,霍司为她送花,她定然会欢喜得一宿睡不着觉。
但现在,他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林清见修剪着红梅,又咳出了一口血,血落在红梅上,更显得娇艳欲滴。
体内的毒像一道催命符,时刻提醒着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不该,也不能生出其他的想法。
宴君复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
林清见看着红梅思忖良久,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唤来小昭:“为我准备好笔墨。”
还未来的及多想,门又开了。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了。
“看见我,你好像不是很惊讶。”叶芷吟走了进来。
“不,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来。”林清见一脸平静。
看她这番风轻云淡的样子,叶芷吟更加来气,出言讥讽:“怎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如何?”
林清见没有正面回她,反问她:“曾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也曾将心事说与你听,可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朋友?”叶芷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还真是天真,若不是瞧见你的玉佩,你以为我会同你说话?”
“你从一开始便想过,有朝一日要顶替我的身份?”林清见觉得心中有些凉意,她以为至少,儿时叶芷吟是真心将她视作朋友的。
“是。”她的眼中有些贪婪,“荣华富贵试问谁不想要?”
也芷吟言语中带着些怨恨:“从小,你便比我讨喜,当初陆家夫妇来收养孤儿一眼便选中了你,吃穿不愁。而我,却只能被一家农户收养。”
“女子在这世道生存本就不易,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进了六扇门当上女捕头吗?”叶芷吟满脸的不甘,“就因为你,我被撤了职,还失去了宴君复!”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林清见一脸淡漠,“你不该肖想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是你的贪婪,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林清见看向她:“叶芷吟,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你说得倒容易。”叶芷吟冷笑,突然一把捏住了林清见的脖颈。
她出手极快,林清见哪里是她的对手,直接被她捏住了咽喉。
“你为何不去死,当初陆家灭门的时候,你就应该是一具死尸了才对,你为何会完好无损地回去?!”叶芷吟发了狠。
林清见被她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话音断断续续:“你怎知……我在陆府?”
“你猜啊?”叶芷吟笑得阴狠,“你这嘉宁公主的身份,可是方便我行使了不少权力啊。”
“是你……!”林清见顿时反应了过来,随着她越来越用力,嘴角已经开始范出了丝丝血迹。
“瞧瞧这一副病美人的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啊。”叶芷吟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你说说,你为何会生得这般好命,既是流落人间的公主殿下,还能嫁给宴君复。”
“你究竟凭什么?”叶芷吟眼中满是杀意,“你说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救你?”
林清见已经快要窒息了,她只能拼命地拍打她的手。
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就在叶芷吟快要捏断她的脖子的时候,一片梅花直接划伤了她的手。
随后,一股强大的内力直接将她弹开。
宴君复从外走进来,看着被自己击倒在地的叶芷吟,脸色冷凝。
第二十九章
宴君复刚进温泉宫便察觉到不对劲,直接用轻功来到林清见的寝殿,顺手扯下了树上的一片梅花。
摘叶飞花!
宴君复!
叶芷吟见他一脸阴沉,眼中还泛着杀意,立刻从窗边跳走了。
宴君复刚想去追,却听见林清见一阵咳嗽,他忙来到她身旁。
见她的洁白的脖颈上被掐出了一道红痕,甚是刺眼。
他不觉有些心疼:“抱歉,是我来晚了。”
宴君复的言语中满是愧疚,不知是因为未能保护好公主,还是其他。
林清见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猛地抓住宴君复的衣摆:“是叶芷吟下令斩杀的陆府一门,是吗?”
“是。”宴君复并未隐瞒,“此前,我刚刚求得了皇上的恩典,暂且赦免陆府,但被她抢先一步,提前让锦衣卫动了手。”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此事是她所为,为何不告诉我!”林清见满眼不可置信,用力揉皱了他的衣摆。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宴君复看她这般模样,心中一沉,“有些事情,你无需知道。”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有权知道真相!”林清见提高了些音量。
没有必要,是在说她就算知道也于事无补,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而已。
可就算如此,她也必须知道真相。
她之所以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苟延残喘至今日,就是想要洗刷养父母的冤屈。
养恩大于生恩。
“普天之下,没有锦衣卫查不了的案。这话,是你说的,我也相信你的能力。”林清见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查出了真相,只是一直没告诉我。”
宴君复垂下眸子,并未回答。
见他沉默不语,林清见松开了手,冷声道:“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告诉我所有真相!”
“是……”宴君复抬眼,看她她眼中的倔强。
如她所说,他确实早已经查出了真相,也一直很犹豫该不该告诉她。
但没想到林清见会以公主的身份来命令他。
林清见昏过去后,宴君复急忙找来了沈叙白。
沈叙白为她把脉过后,松了一口气:“还好。”
“什么意思?”宴君复看向他。
“还好的意思就是说……死不了。”沈叙白见宴君复一脸焦急,倒是觉得有些新奇:“听说霍大人对莳兰往日都是爱答不理,如今看来应当是传闻有误啊。”
宴君复一愣,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言语中又带着些宣示主权的意思:“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她的毒当真无解吗?”
沈叙白伸了一个懒腰:“你不都知道了吗,但我至少能保她三年。”
“世子你的医术……”宴君复看着他,满是不信任。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是在质疑未来名满天下的神医大人吗?”沈叙白看他一脸怀疑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只有三年了吗?”宴君复没理会他,只当他是在胡诌。
“莳兰体质本就孱弱,加上这毒,能有三年就不错了。”沈叙白佯装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有本神医在,定然能救她。”
“那便好。”宴君复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对她有些关心过头,又补充了一句:“公主殿下无恙便好。”
林清见正巧醒来,便听见宴君复的话。
果然,他在意的只是公主的安危,那是他的职责。
“莳兰,你醒了。”沈叙白见她转醒,“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无碍。”林清见摇摇头,“又麻烦表哥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沈叙白笑笑。
不知为何,宴君复听他这话,心里隐隐又冒出了些火气,却无从反驳。
想到刚刚纸上的内容,林清见觉得如坠冰窖。
上面写的最多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名字:“婉晴”。
这应当是陆母的日记,看纸张的泛黄霍度,应当有些年岁了。
原来,陆家夫妇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名唤陆婉晴,因先天不足,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疾病。
陆母曾遇到一个西域来的大师,以千金购得一盆石斛花。
说只要找到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女孩,让她悉心栽培,便可将两人的命格互换。
陆母世代医家都束手无策,因救女心切,信了那西域人的话,将陆婉晴将养在别院,在慈幼局寻到了她,给她取名“林清见”。
三年后,陆婉晴还是因病去世了。
陆母不愿相信,以为是哪处出了岔子,后又觉得是林清见克死了她的亲女儿。
她即使知道那石斛花有剧毒,却依旧让林清见好生照料,不可懈怠。
但陆家夫妇对林清见确如亲生女儿一样好,她对他们从未起疑。
如今想来,他们每次看她,唤她的时候,看的、叫的真的是她林清见吗?
她不过是他们女儿的替身罢了。
陆府,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甚至连名字,也不属于她。
可笑叶芷吟曾经艳羡她能被陆家收养,而陆家夫妇当时又一眼选中了她。
她们都以为是自己幸运,不曾想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己这一生,原就是一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