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他今年七十八岁,阳寿不多了,妈妈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他回家了。
容遇弯唇。
她以为很难接受萌娃儿子变成老头。
可当身处其中时,母子血缘天然的羁绊,让她胸口激荡着剧烈的情绪。
所有的情绪,化成嘴角一抹温柔的笑。
她开口:“英宝。”
纪老爷子浑身一颤。
他猛地坐直身体,压抑着情绪:“你、你叫我什么?”
这是他的乳名。
自从妈妈车祸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英宝。”容遇抬步,一步步走到床边,“我是妈妈呀。”
纪止渊双眼瞪大。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妈妈?
谁的妈妈?
十八岁高中生,能是谁的妈妈?
他满脑袋问号。
容遇已经走到了床边,并坐了下来,她拿起一张铅笔画:“英宝,你还记得这只狗叫什么吗?”
纪老爷子从震惊中回过神,艰难转移视线,看向画纸上可爱的小狗。
记忆瞬间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是他养的第一条狗,从此之后再也没养过小狗。
“忘了?”容遇温声道,“它叫松果,刚捡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是稀泥,是你烧水亲自给它洗澡,刚洗干净,这家伙就不见了,我们俩找呀找,最后在一棵松树下找到了它,于是你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松果,松果在我们家待了多久你还记得吗?”
“五个月,不到半年。”纪老爷子声音沙哑,“它被人偷走了。”
容遇拿起下一张画纸:“这个场景你可能忘了,那天你祖父过寿,来了很多小朋友,他们抢走了你爸爸给你留的弹壳,你一个人单挑对方四个人,你输了,坐在地上嗷嗷大哭,问我,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多生几个兄弟姐妹,这样打架就会有人帮我了……”
她忽的泪流满面。
伸出手,摸着那张苍老的脸,“如果早知道会一个人留你在这个世界上,我说什么,都会再生几个孩子……英宝,妈妈走那么早,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纪老爷子的眼泪,唰的一下,狂涌不止。
不想去问为什么。
不想去思考事情有多荒谬。
他只知道,妈妈回来了。"
她转到海城一中,和容若瑶成了同班同学,二人本该乘坐同一辆车上学,但双方关系不和,容家只得多配了一台车。
走进学校,看着窗明几净的教学楼,容遇感慨极了。
当年她上学时,是战乱年代,就读的学校被炸了好几所,磕磕碰碰才上完高中……后来读大学,研究生,出国深造,求学路之艰难,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心酸。
原身读的是文科班,历史政治这些,看一遍了解就够了,她的兴趣不在这。
她上辈子高中时物理成绩常霸第一,校长却认为她数学更出色,被保送进京大数学系,从此之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研究数学之旅……她很想知道,七十年后的国内数学研究到了哪个程度。
很显然,高中课本没办法给她答案。
“若瑶,你看容遇好装啊。”容若瑶的同桌,低声嘲笑道,“她高考才考了一百多分,在这装什么好学生呢!”
容若瑶抬眼。
她看到容遇一直在翻高中三年的课本,十几分钟就翻完一本,这哪是认真学习的态度。
爸爸花了不少钱,托各种关系,才勉强把容遇这个复读生塞进了一中,如果每回月考吊车尾,必然会让爸爸失望透顶。
迟早送回乡下。
容若瑶收回视线。
容遇决定去图书馆看看。
作为海城最厉害的高中,图书馆修的那叫一个漂亮,五层楼,各方面知识的书籍都有,本校学生一次性最多只能借十本,她这本想要,那本也放不下,一番艰难取舍后,终于挑好了。
抱着厚厚一摞书,刚从图书馆出去。
大楼前方的空地上,突然一个少年踩着滑板,朝她直挺挺撞来,她被书挡住了视线,在听见声音时,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肩膀被少年撞了一下,十本书哗啦啦掉在地上。
滑板车轮子从书封上碾过。
少年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踩着滑板转了个圈,引来周围一阵尖叫。
容遇抬头:“捡起来。”
少年一头粉色挑染的头发,戴着耳钉,破洞牛仔,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着眼道:“没听错吧,叫我办事?”
周边人哄笑。
“这是哪根葱?”
“一个妹子,长得还挺好看,就是太嚣张了。”
“野哥,你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人!”
“……”
容遇脑中记忆闪现。
这少年,是一中大名鼎鼎的校霸,纪舟野。
校霸是什么,她不太懂。"
她抬眼看到容遇从楼上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姐姐,你不是也报名参加了星梦计划么,收到节目组的邀请了吗?”
容庆安不屑一笑:“就她个土包子也能过海选?”
容若瑶自然知道容遇不可能收到邀请。
但她就是要问一问,让容遇知道,她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虽都是容小姐,但,一个天,一个地,早些认清事实,就不会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引人发笑了。
容遇声音清淡:“收到了。”
“没收到也没关系,一个综艺节目而已,以后……”容若瑶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你通过海选了?”
沈琳手指一顿。
那天她听见容遇的嗓音,就知道很大概率会过海选,但因为容遇用的是手机录制,杂音太多,她以为,组委员可能看都不看就直接刷掉了。
没想到运气还挺好。
她开口:“既然你也过了,那等会一块儿去现场……你身上的衣服不太行,要不要换一件?”
容若瑶抿唇。
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姐姐。
不过海选本来就要求不高,初选才是第一大关,过了这一关才能正式参加节目录制。
“姐姐有演出服吗?”她问,“我衣柜里还有几件没穿过的裙子,姐姐要不要试一下?”
容遇低头看了眼。
她穿的是短袖搭配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运动鞋,并没觉得哪里不行。
“不用了,就这样。”
沈琳没再多说。
一行人出门,司机开车,容遇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沈琳和容若瑶坐在后面,母女二人一直在说话。
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纪氏娱乐大门口。
沈琳一下车,就遇见了圈子里的老熟人,带着容若瑶和那些老师们认识:“这是我女儿,今年上高三,出过几首歌,算是有点经验,还请各位多多指点……”
她正想着要不要介绍一下容遇。
一抬眼,却发现容遇不知什么时候背着包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一身普通的的打扮,融进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容遇走进大门,根据指引签到,领取了号码牌,她在第三演唱室,第十六个进去。
等的时间太漫长,她坐在台下,拿出数学杂志翻起来。
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轮到她,她收起书走进去,关上门,放下书包,走上讲台:“各位老师们好,我叫容遇……”
屋里坐着四位老师。"
亏他从前还盼望着蓝秘书早点儿嫁进纪家。
这么一看,好嘛,幸亏没有推进这件事,不然纪家就多了个糟心的孙媳妇。
阿渊这小子,平时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就分不清,女朋友和太奶奶,哪个更亲?
“我纪家娶媳妇,从来不挑门第,只看人品。”他老人家沉着脸道,“以前我以为蓝柔雪是个品行高洁的孩子,所以十分赞同你和她交往,但现在,不好意思,我纪家不接受这样道德败坏的孙媳妇,阿渊,你跟她分手吧。”
纪止渊一脸难以置信:“就因为她无意之中调走了化妆师,就给她扣一个道德败坏的帽子,未免也太过分了!”
纪老爷子皱眉:“我就问你,分不分?”
“您这是封建大家长做派。”纪止渊倔强挺直背脊,“我不分手。”
“既然你非要维护蓝柔雪——”纪老爷子轻轻扫他一眼,“纪家只能断了你所有的信用卡,还有,你私人的股份分红账户和基金账户,一并回收。以后你只是担任纪氏总裁这个职位,按月领取酬金,有问题吗?”
纪止渊张了张唇。
他想说,他可以不当这个总裁了。
他有能力创业,有能力创建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司。
但,看到老爷子满脸沟壑,想到容遇又与时代脱节,万一他真的撂挑子不干,纪氏肯定得出事。
他沉声道:“好。”
纪老爷子起身离去。
纪止渊跌坐在椅子上,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门被推开,蓝柔雪走进来,轻声道:“止渊,老爷子怎么说?”
纪止渊抬起头:“我给你推荐一份工作吧。”
“我真没有故意针对容小姐,谁知道会这么凑巧……”蓝柔雪眼眶赤红,“止渊,你相信我吗?”
纪止渊当然相信。
不然,他也不会跟老爷子闹成这样。
“嗡嗡嗡!”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看了一眼,是蓝月打来的视频电话。
视频一接通,蓝月脆甜的声音就传来:“爸爸,你还在工作吗?”
纪止渊脸上露出柔笑:“都十点多了,小月怎么还没睡觉?”
“我等妈妈回家了再睡,爸爸,你能送我一件公主裙吗?”蓝月在视频中点开手机的购物界面,“就是这件裙子,我最好的朋友就有一件,可漂亮了,要是我能穿在身上,那我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漂亮最幸福的女孩儿。”
纪止渊正要点头应下。
余光却扫见了价格。
二十二万。
就在刚刚,他所有的银行卡都被老爷子拿走了。"
只得摇了摇头。
蓝柔雪轻轻咬唇。
容小姐来路很大么,居然连她都不能告知。
她不仅是纪止渊的秘书,更是少女时期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和纪止渊在国外认识,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共度最美好的年华,后来,她匆匆嫁人,丈夫却孕期出轨,她果断离婚回国,却正好参加纪止渊的婚礼……
后来,纪止渊的妻子难产去世,她抓住每一个机会,一点一点再次渗入进了纪止渊的生活……到现在,纪止渊丝毫不介意小月叫爸爸。
她还以为,嫁进纪家水到渠成。
怎么中间突然出现一位容小姐?
蓝柔雪一脸笑容开口:“小月,你去倒杯水给容小姐。”
蓝月噘嘴:“不是有佣人嘛。”
“小月乖。”蓝柔雪摸摸她的脸,“你是最乖最懂事的小朋友,对不对?”
蓝月从纪止渊身上下来,倒了杯水,朝里屋走去。
容遇正在作画。
她画的是英宝和一只狗,那条狗是英宝放学回来路上,在水沟里捡的,奄奄一息,差点死了,在英宝精心照顾下活过来了,可养了还不到半年,就被人偷走了……
“容阿姨,喝水。”
容遇回头接过:“谢谢。”
然而还没接到手上,蓝月突然松手。
也就容遇反应快,迅速握住了杯身,否则,这杯水要么泼在画纸上,要么烫到她手背。
“对不起,容阿姨,你没事吧。”
小姑娘连声道歉,可容遇分明看到,这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没事。”容遇弯唇一笑,“这回阿姨就不跟你计较了,但,如果再这么不小心,那就是缺乏管教,这杯水我会泼在你妈妈脸上哦。”
蓝月呆住。
随即爆发出嚎啕的哭声。
“小月,你怎么了?”
蓝柔雪冲进屋,连忙将女儿抱起来。
蓝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容阿姨好可怕,呜呜呜……爸爸,我要爸爸!”
纪止渊将孩子接了过去,温柔抱在怀中,冷眸看向容遇:“容小姐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容遇轻掀眼皮:“本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适合担起家族大任,现在看来,还是缺点儿火候。”
她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她抄起厚厚一本书,砸在他脑门上。
纪舟野疼的龇牙咧嘴:“你动手干什么!”
容遇冷笑:“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在帮你醒脑,别一大早就在这发神经。”
“野哥。”陈年低声道,“我怎么感觉,容遇不太像暗恋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纪舟野捂着脑门:“她就是害羞了,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恼羞成怒,意思是人太害羞了就会愤怒,对,她就是恼羞成怒了。”
陈年:“女人真容易生气。”
容遇一记冷眼扫去,二人终于安静下来。
看了会书,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原身手机没几个联系人,平时安安静静。
她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前两天刚加的好友纪止渊发来了消息:“容小姐参加了纪氏娱乐的选秀综艺?”
容遇:“是。”
等回复时,她顺手点开朋友圈,第一条是纪舟野刚更新的动态。
一张在看书的照片。
配文:新的一天从好好学习开始。
她正要划过去。
却看见纪止渊竟然在纪舟野的动态下评论了一句:“不错,有长进了。”
纪舟野回复:“大哥。”
再配一个嘻嘻笑的表情。
容遇的手指顿住了。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纪舟野脸上。
陈年小声蛐蛐:“野哥,她在看你,原来真的暗恋你啊,果然还是野哥敏锐……”
纪舟野立即坐直了身体,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清晰的下颌线,他伸手将额上的头发拂上去,展示出他自以为帅气的侧脸,然后扬唇一笑。
容遇开口:“你先别动。”
就这个侧脸,和英宝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难怪,她之前就觉得纪舟野有点眼熟。
可——
纪家世代书香,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润斯文,这个人,真的可能是纪家后代吗?
容遇深吸一口气。
她举起手机,咔嚓拍了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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