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爷正一颗一颗捡着棋子,闻言随口说道:“算是吧,你不来,我都忘了他今天是头七了。”
苏清妤脱口说道:“你们怎么说也是嫡亲的表兄弟……”
后面的话她止住了,恍然惊觉自己有些逾越了,这不是她该说的。
严三爷先是一愣,随后看向苏清妤,轻声说道:“小姑娘知道的还不少。”
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苏清妤的目光却有些探究,只是并不明显。
苏清妤抬头,正好看见他唇角的笑意。
恰好此时小沙弥敲门进来,“苏小姐,接引殿那边准备好了。”
苏清妤转头看向严三爷,问道:“你不去给他上炷香?”
严三爷嘴角抽搐了两下,起身一甩衣袍,“当然要去,这种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
苏清妤心说,这人没给人烧过头七?
接引殿内,大殿中间一尊佛像金身,两侧烛光熠熠。一百零八名僧人分坐两侧,中间放着一张长几,长几前面放着一个挑金线莲花纹路的蒲团。
珍珠和翡翠也拿着祭品和经文走了过来,苏清妤接过祭品,询问了慈恩大师之后,摆在了长几上。
经文,则供在了佛像脚下。
刚供上的经文,就被严三爷伸手拿了下来,站在那开始翻看。
苏清妤眉目紧蹙,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无礼,供给菩萨超度的,怎么他这么随意?
就听严三爷一边看,一边说道:“运笔有力,只是后劲儿有些不足,最后一笔差了一点味道。”
苏清妤咧了下唇角,说道:“佛祖和沈三爷都不会怪罪我的,这种事心诚则灵。”
想了想又说道:“多谢严三爷指点。”
他说的毛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写字这种事很吃功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好的。
见他又把经文放上去了,苏清妤才继续放心地整理贡品。
栗子糕,桃仁酥,南枣糕,松仁饼,桐子糕。
每样用盘子摆了五个,摆的整整齐齐,就连点心的边角,都对的整齐。
严三爷见食盒里还有点心,便问,“这里面的是?”
珍珠答道:“我们小姐怕有碰碎的,每种都多带了两个。”
严三爷忽然喉结蠕动了两下,弯腰拿起一块栗子糕就咬了一口。
入口清香,能吃出来只加了一点点糖,是他喜欢的味道,一块栗子糕下肚,他又深深地看了苏清妤一眼。
苏清妤却没看他,而是规规矩矩跪下,又是磕头,又是上香。
起身之后,她看向严三爷,“你不上炷香?”
严三爷眉目微挑,上前上了一炷香,鞠了躬,只是怎么看都透着敷衍。
做法事的功夫,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狂风呼啸,刚过午时,天色已经暗沉压抑。
僧人还要继续给沈三爷念经超度,苏清妤却没什么事了,打算回去休息。
可外面大雪漫天,怕是路途难行。
苏清妤站在大殿门口为难的功夫,就听严三爷说道:“我让人预备了素斋,就在边上禅房,苏小姐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苏清妤也不矫情,点头说道:“那就叨扰严三爷了。”
“只是不好意思了,我在这边做法事,打扰您用饭了。”
此时严三爷已经抬脚往边上的禅房走去了,闻言低声嘀咕,“我听听也好,省得浪费了这经文。”
禅房内摆好了四个素菜和两碗豆浆,珍珠和翡翠则被请到了另一边的禅房用饭。
苏清妤和严三爷相对而坐,她先捧起豆浆小口喝了起来,两口下肚,身上暖和了许多。
外面天色暗了下去,唯有落雪之声可闻。烛光映在少女冷艳的脸上,眉眼之间,容色精致秾丽。
“一会儿雪停了,我派人送你回去。”见苏清妤时不时看看外面,他出声安慰道。
苏清妤倒也不是心急回去,只是苏宜慧跟着她上山这事,她总觉得后面有什么阴谋,心里便有些静不下来。
见严三爷这么说,苏清妤收敛了思绪,专注用饭。
不多时,有人进来低声禀告,“三爷,车马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那人出去之后,苏清妤随口问道:“三爷这是要回老家?”
严家祖籍金陵,他若是来参加葬礼,也该回去了。
就听严三爷说道:“我去趟西北,两三个月之后就回京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他烧百日之前,我一定回京。”
百日后,就是苏清妤要嫁到沈家的日子。
苏清妤手里的筷子忽然滑落到桌上,碰撞到青瓷碗边,发出叮当的声音。
前世两个月之后,西北甘陕两省地动,天山雪崩,整个西北民不聊生。
顾若云当时掌管着苏家的产业,靠着发国难财赚了盆满钵满,还背刺了林家一刀,致使林家最后伤筋动骨。
苏清妤现在想起当时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的惨状,仍然心有余悸。
“正月里,不要在甘陕两省境内。”苏清妤低声说道。
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不管眼前的人信不信,她都要提醒一句。哪怕他最后死在西北,她也尽力了。
转念一想,前世严家三爷一直活着,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严三爷却眉目一紧,问道:“什么意思?”
他这次去西北是要查一件大事,预计要一月末才能回京,也正好要去陕甘两省。
苏清妤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想着对策,总不能说自己重生一世吧。别说是不大熟悉的人,就是最至亲的人她也不会说。
心里急促,面上却不动声色。
严三爷一直盯着苏清妤,就见她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少时曾经梦见过一本书,里面说宣德十八年正月,陕甘两省天塌地陷,死伤无数。”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说呢?”
苏清妤面色平静,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可严三爷之前分明看见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惊惧,仇恨,盘算……
从那日这小姑娘闯进书房到今日相遇,他发现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罢了,只能等从西北回来再详查了。
外面风雪骤停,珍珠忽然走了进来,在苏清妤身边低声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回去查看了一下,大少爷来了,此时正和三小姐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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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也不解释,只是说道。
“姨娘,三妹妹的陪嫁你得找父亲去说,毕竟这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苏承邺指着苏清妤,“你……”
想说点什么,又被苏清妤噎的说不出话。
说到底这件事闹到哪都是他理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他可以不想还,但是不能真的说不还了。
苏承邺不想再说下去,沉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说完一甩衣袍,转身往外走去。
雪/姨娘见状只得在后面跟着,她还要跟侯爷商量,怎么给女儿凑嫁妆。
送走了两人,苏清妤再次坐下,长出了口气又抿了口茶,折腾了一小天,还真是有些累了。
珍珠进来小声说道:“小姐,老夫人那边的血燕断了,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听说动了大怒。”
苏清妤眉目微挑,动怒就动怒吧,她把银子拿走那天,就算计到了有今天。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苏清妤心下微动,思量了片刻,招呼翡翠到了近前。
“你去找月桃……晚上……”
翡翠点头说道:“我记住了,小姐放心,一定办好。”
苏清妤看着翡翠,想起前世翡翠死前的执念,轻声说道:“等我成婚了,我就放你回林家。”
翡翠一愣,然后低着头说道:“我是大小姐的人,这辈子都跟着大小姐。”
苏清妤没再多说,又嘱咐了翡翠两句,便起身回了碧水阁。
晚上直到月上柳梢,苏清妤依旧一身锦缎夹袄坐在宴息室,没有要去洗漱休息的意思。
珍珠几人也不催促,都知道今天晚上小姐有大事要办。
又过了好一会儿,玛瑙急匆匆跑了进来,“小姐,那边烧起来了,咱们赶紧出门。”
玛瑙性子急,恨不得立马拉着苏清妤过去看热闹。
琥珀闻言连忙拿了斗篷过来,仔细地给苏清妤系好,然后说道:“咱们也不必去那么早,太早了就假了。”
又问玛瑙,“老夫人和雪/姨娘那边都报信了么?”
玛瑙回道:“都派人去说了,家丁也都去救火了。”
苏清妤嗯了一声,穿戴好之后就带着人往韶华堂走去。
出了碧水阁,就看见韶华堂的方向火光冲天,整个侯府也乱了起来。
婆子们奔走传递消息,小厮都带着救火的家伙事往韶华堂跑去。
苏清妤走的不快,所以她到那的时候,雪/姨娘和莲姨娘都已经到了。
雪/姨娘身后跟着苏宜慧,莲姨娘搂着苏顺慈。
见她过来,雪/姨娘只是微微福了福身,明显还带着怨气,倒是莲姨娘,上前给苏清妤见了礼,“大小姐好。”
苏顺慈也规规矩矩行了礼,“大姐姐好。”
苏清妤扶起莲姨娘,“姨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休息好?我那有支野山参,回头我让人送去。”
莲姨娘还不到三十岁,但是面容暗沉。穿着一身前些年时兴的青莲色秀云纹袄裙,头上是一支赤金点翠簪子,簪身微微弯曲,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站在雪/姨娘身边,看着倒是比雪/姨娘老了好几岁。
“多谢大小姐关心,那样的好东西给我可惜了,还是留着给夫人补身子吧。”
站在莲姨娘身边的苏顺慈忽然小脸紧绷,握着拳头说道:“大姐姐,那些东西就算给了姨娘,也会……”
苏顺慈话没说完,就被莲姨娘打断了。
“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苏顺慈见状闭了嘴,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依旧紧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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