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河村。
一座破旧的院门口,铺着两只手法稚嫩,却扎得整整齐齐的稻草人。
稻草人中间,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破衣烂衫,脏兮兮的泛着油光,圆乎乎的小脸也沾满了泥。
小丫头一手牵着一个稻草人,躺在院口晒着太阳,睡得小脸蛋红扑扑的招人稀罕。
突然间,“哗”一盆冷水扣下来,直接泼在小丫头的脸上。
团团呛了一大口水,一下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咳得小脸通红。
那盆水酸臭酸臭的,像洗脚水。
咳完之后,团团顶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头看见一张尖酸刻薄的脸,正抱着木盆盯她。
团团好像一点不恼被泼了水,咧嘴嘿嘿一笑,肉包子似的小脸都蕴着水似的嫩。
刘婶子一翻白眼,抱着盆冷笑一声。
“哟,活着?还以为你饿死家门口了呐。”
她刚跟自家老头生一肚子气,正愁没处撒火。
别人家孩子有爹有娘的不好惹,那她就欺负团团这没爹没娘的孤女。
看谁给她撑腰!
团团笑嘻嘻的一摆小胖手。
“不饿,团团不死,团团带爹娘出来晒太阳。”
团团伸手一指地上两个稻草人,笑得脸蛋上都挤出两个小梨涡。
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可她每天上山都能捡到好多野果子,还有伯伯婶婶给她剩饭。
团团才饿不死。
她打小没了爹娘。
团团也想和其他小孩一样,有爹娘疼。
不过她捡了些稻草,扎了这两个稻草人。
团团也是有爹娘的小孩啦!
一听这话,刘婶子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一脚踢在团团她“娘”身上。
“缺德东西,你敢把你死鬼爹娘摆这?你不知道我儿媳妇儿要生了?你这是故意克我们呢?”
刘婶子这一脚,就把稻草人踹得稀烂,草絮满天飞。
团团愣了一下,立马挥舞着小胳膊,想把满天乱飞的稻草搂在怀里。
“不踢,不踢娘,这是团团娘,不系死鬼呀!”
今天天气好,团团才想带爹娘出来晒太阳的。
爹娘被踢坏,团团就又是没有家的小孩了。
团团掐着哭唧唧的小嗓音,委屈的眼眶都含着泪。
可刘婶子脚下不留情,几脚就把两个稻草人都踹的稀烂。
“让你摆,现在好了,你死鬼爹娘都烂了,你就等着跟他们一起死吧!”
刘婶子边踹边骂,团团摊着小手,无助的坐在地上,哭得头上两根小羊角辫都跟着一起颤。
没一会,刘婶子的大嗓门就把周遭的村民引了过来。
“呜呜呜,爹娘......团团又没有爹娘了......”
众人一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奶团,立马开始为她打抱不平。
“老刘家的,你行了啊,就是个娃娃,你也好意思欺负人家?”
刘婶子舔着一张大脸,一掐腰,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
“孩子咋了?她把她死鬼爹娘摆我家门口,克着我儿媳妇咋办?我没打死她都算好的!”
团团揣着自己的小手,哭得双眼红红,伸手一指两家地中间那条线。
“没过线,团团在......寄几家门口摆的......”
村民立马又开始帮团团说话。
“那可不,没过你家线,你凭啥说人家孩子?”
大半年前,团团的爹娘外出务工,就再没了动静。
那之后,团团就一个人过活。
村民可怜这孩子,也都心疼她,平时给几件旧衣裳,剩饭剩菜也给一口。
更何况她也不伸手白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帮着大伙儿挑水摘菜。
看她累得呼哧呼哧的样,大伙儿心疼,也都喜欢她。
可虞河村不富裕,自家尚且填不饱肚子,更不可能把这孩子领回家。
可这会儿团团受了委屈,大伙儿却都乐意帮她出头。
刘婶子在虞河村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事实摆在眼前,也硬咬着牙不松口。
“那我不管,反正让我看见她那死鬼爹娘,那就是晦气,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村民中间有一个大娘看不过去,挎着篮子上去,冲着刘婶子指指点点。
“咋?人家孩子没爹娘,还不能做个草人当念想了?你咋那么霸道?”
这会儿,团团哽咽的一挺小胸脯。
水汪汪的大眼睛往刘婶子身上一看。
“前天晚上,婶婶在家门口对着牌位哭,那么晦气......婶咋不烧了?”
小奶团话都还说不利索,可脑瓜转得倒快。
村民立马捂嘴偷笑起来。
刘婶子老脸一青,顺手捡起一根柳条,朝着团团就扑了过去。
“倒霉催的,你还想烧我爹娘牌位?看我不打死你!”
团团一抽鼻子,肉团似的小身体一骨碌,立马起身,转头就往屋里跑。
刘婶子刚追进院,立马“嗷”一嗓子尖叫。
“呀,这咋这么多鸡毛,你个小兔崽子偷我家鸡吃啦?”
村民探头一看,果然,团团家院里,散着一地鸡毛。
刘婶子气得挽袖子就上。
“小兔崽子,才几岁啊,就学会偷鸡摸狗了,今天我就替你那死鬼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团团慌得小脸一紧,绕着门口那根柱子,就跟刘婶子玩起了躲猫猫。
“没偷,团团没偷,在门口捡哒!”
她就是想捡几根鸡毛,给爹娘做件新衣裳。
团团是好孩子,从来不偷东西!
刘婶子不依不饶,跟在团团屁股后面跑。
“你没偷?那鸡毛哪来的?你平时吃啥吃得这么胖?我看你长这么大,都是在老娘家偷吃来的!”
团团虽说在外流浪了大半年,可半点没有野孩子的样子。
小身板结实,小脸也圆乎乎的,活脱脱一个福娃,浑身都透着喜庆劲。
光吃剩饭剩菜,这孩子能长成这样?
团团人小,可身子灵活,把刘婶子累得呼哧带喘,也没碰着她一根头发。
“鸡毛是在门口捡哒,团团吃果果,吃菜菜,都能吃饱,没偷!”
每天早起,团团都上山挖野菜。
不管冬夏,别人都挖不着菜,捡不到果子的时候,团团总是能收着一小筐。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树下捡到几只被雷劈死的鸟。
拿回家用小火一烤,可香啦!
“你放屁!”
刘婶子哪听得进去她的话,一柳条又一柳条的乱抽。
没几下,团团身上的破袄子就被抽出几个口子,里面白净的小肉都透着血色。
团团疼得缩着小肩膀直躲,嘴里一直喊着“没偷”。
这会儿,刚才人群里帮团团说话的大娘又站了出来,夺过刘婶子的柳条,把团团往自己身后一护。
“刘富家的,你别在这撒泼欺负孩子,光有鸡毛没有血,咋?她生吃一只鸡?
前几天不是你儿媳妇儿吵着要吃鸡,你给杀了一只?鸡毛呢?”
人堆儿里出来的,是祝家那口子。
平日里,就属她跟刘婶子最不对付。
刘婶子住村东口,祝老太住村西口。
祝老太少往东边来,只知道团团可怜,但并不熟悉。
可她却知道,刘家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看人家孩子没爹娘,故意找茬呢!
“鸡毛呢?咋?你买的鸡没毛?”
眼看着刘婶子没了动静,祝老太又一挺胸脯问道。
刘婶子贼眼滴溜溜直转,这才想起来,前几天杀的那只鸡,鸡毛确实扔院门口了。
可她话锋一转,还是恶狠狠的指着祝老太身后的小团子。
“这小崽子长这么胖,这些年肯定没少偷我家吃的!”
团团不服气的一瘪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还蕴着泪珠。
可不等她解释,身前的祝老太又帮她说话。
“做人可讲良心,当初你刘家盖房的时候,团团爹娘又借钱又出力的,现在别说是吃你几口饭,就算养着团团,那也是你应该的!”
人堆儿里不少人附和着祝老太,弄得刘婶子一张大脸臊的通红。
这会儿,刘富也听着动静赶来,一巴掌打在刘婶子后背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受了气出来欺负孩子,你也要脸了?鸡毛不就是你扔门口的吗?”
刘富这句话,算是替给团团证了清白。
说完,他骂骂咧咧的拽着刘婶子回屋,也没给团团道个不是。
倒也是,哪有大人给一个孩子认错的?
这场闹剧完后,村民也笑着散了。
团团可怜巴巴的蹲在院门口,拾着散在地上的稻草,心疼的泪眼汪汪,黑漆漆的小鹿眼亮闪闪的惹人怜。
爹娘不怕,改天团团扎一个更好的。
还有衣服穿的!
人散后,祝老太半天没走,看着门口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团子,心里都是一酸。
这么小的孩子,被人这么糟践,要是她爹娘泉下知道,得多心疼啊。
祝老太上去,在团团乱糟糟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
“团团啊,以后刘家的再欺负你,你就来村西头找祝奶奶,奶奶给你出气!”
团团扬起小脑袋,大眼睛滴溜圆的看着慈祥可亲的祝老太。
随后小屁股撅的老高,朝祝老太使劲一鞠躬。
“谢谢祝奶奶。”
说完,团团转头把屋里今天没吃完的果子掏出来,擦了擦都递给了祝老太。
祝老太看着红彤彤的几个小果儿,心里更不是滋味。
从前她没见过几次团团,可今天一见,这孩子可怜,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本来和刘富家的就不对付,今天就是随口帮了团团一句。
团团没准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把果儿拿出来谢她。
“奶奶不要团团的果儿。”
祝老太把红果儿往回一推,又从篮子里拿了几个菜团子出来,一股脑塞进团团的小手里。
“团团留着吃,以后饿了,还来找奶奶。”
团团瞪着水汪汪的小鹿眼,看了看祝老太身上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
也没比她身上的小衣裳好到哪去,估摸着祝家也不富裕。
她平时吃果子野菜,偶尔还能开荤,从来没饿过肚子。
祝奶奶刚帮了她,她那好意思要人家的菜团子?
团团想着推回去,可祝老太把菜团子往她怀里一塞,掉头就跑。
吃了祝老太的菜团子后,团团美滋滋的回家,躺在床板上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梦里,一片虚白的幻境中。
团团小小的身子蹲在一潭清澈的湖水旁。
水面上泛起一串水泡,随后,一只金色的锦鲤露出水面,静静靠在岸边,和团团对视着。
“小鱼小鱼,我觉得,祝奶奶系好人,奶奶衣裳都破了,还给团团吃菜团团呐!”
团团用手指轻点着锦鲤的额头,黝黑的大眼珠,都闪亮亮的发光。
祝奶奶系团团见过最好的人。
她不嫌团团脏,还给团团吃菜菜。
以后团团被欺负,祝奶奶都帮她出气!
锦鲤似是感应到小丫头的心情,在水中绕几个圈,也跟着转了起来。
团团被它这模样,逗得捧着小肚子“咯咯”笑了起来。
“小鱼也觉得祝奶奶系好人对不对?”
打从记事起,她总能在梦里见到这条小鱼。
虽然小鱼不会说话,可团团就是能知道它的意思。
团团没有爹娘,团团只能把心里话都告诉小鱼。
第二天一早。
团团早早的爬起来,爬上她后山常去的小树那里,想着掏几个鸟蛋。
这窝鸟都不大,鸟蛋也小,填不饱肚子,团团平时很少来掏。
可这会儿,她想掏了鸟蛋给祝奶奶送去。
团团肉滚滚的小身子熟练的爬上了树,伸手往窝里一掏,漆黑的大眼珠猛地一放亮。
她把两个鸟蛋都捧在怀里,个顶个的大,她两只小手都握不过来。
“哇!”
那么小的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蛋蛋!
团团美滋滋的擦了擦鸟蛋上的泥土,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
这么大的鸟蛋,祝奶奶看见肯定高兴!
团团又在山上采了点野菜小果儿,用河水一并洗的干干净净,乐颠颠的跑下山。
晃晃悠悠下山的路上,郁郁葱葱的树丛里,一头大黑牛正盘在树根下。
团团一愣,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盯着大黑牛看了看。
大黑牛懒洋洋的一抬眼珠,瞅着团团“哞”的一声长叫。
团团细蹙的小眉头一拧,她咋感觉大牛在跟她说话?
说的是啥?报啥东西?
还没等团团反应过来,大黑牛就站起身,沉重的身子嗖嗖嗖的下山,动作麻利。
团团也没把这当回事,一溜烟的跑向村西头,摆在了祝老太家门前。
这会儿正值晌午,祝老太刚去地里给自家汉子送饭回来。
刚到家门口,看见那两颗硕大的鸟蛋,祝老太就惊得“哎哟”一声。
“呀,这咋这么大的蛋呢?谁摆我家门口了?”
虽说祝家穷的叮当响,可这一家都是实诚人,从不贪半点小便宜。
就是把钱扔在家门口,他们也从不想着自己偷摸捡回家。
大孙子文金听见奶奶叫喊,也出门来看。
文金虽是家里的老大,可打小身子骨就弱,地里的活从不让他去干。
整天在屋里憋着,硬生生给他憋出一副孤僻的性子,有时候就连他娘都奈何不得。
文金看着那捧干干净净的食物,也纳了闷。
看这样,也不像是谁落在这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摆在这的。
文金四处看了看,突然只想祝家门口那根老歪脖子树。
“奶奶,那有人!”
祝老太顺着一看,那根粗壮的大树后,果然露着半个小屁股。
一看那副破衣烂衫,祝老太立马就认了出来,嘴角都抿着笑。
“团团,你躲那干啥,快出来!”
没一会儿,老树后钻出一个白滚滚的小肉团。
团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小脑门,一抿嘴,奶声奶气的嘿嘿一笑。
“祝奶奶,你咋知道团团在这。”
祝老太乐得嘴丫子都快合不拢。
说到底就是个小孩,顾头不顾腚的。
小脑袋藏的倒是挺好,小屁股在外露着,还撅得老高,这谁看不见啊?
“团团,这是你放的?”
团团小脸蛋一红,揪着自己的小胖手,笑嘻嘻点点头。
祝老太眉头立马一拧,不乐意的脸都快耷拉到了地上。
她一个孩子过活不容易,好不容易得的蛋还给了自己,那团团怎么活啊。
团团以为是祝老太嫌弃,急得小眉头直拧,连着摆她的小胖手。
“不脏,团团刚从鸟窝掏......新鲜哒!”
团团费力的辩解,费了半天劲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生怕祝奶奶嫌弃了不肯要。
祝老太无奈的一谈叹气,她哪能嫌弃?
她是心疼这孩子!
团团又是嘿嘿一笑,“奶奶留着吃,明天团团掏蛋,还给奶奶送。”
说完,团团乐颠颠的转头,拧着小屁股就跑开了。
祝老太在后面喊了两嗓子,拿着那点吃的,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鸟蛋。
团团好不容易得点吃的,就给她送来了,这让她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奶奶,那个妹妹是谁家的啊?”
文金倒是看着团团跑开的小背影,眼里亮得都快冒出火来。
祝老太随口一答,文金乐得差点蹦起来。
“既然没人要,那咱把团团带回家呗?”
那么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团子,要是领回家,还不把他美坏了?
他早就想要个妹妹了!
这祝家除了缺钱,就缺一个丫头了!
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儿又生了六个孙子,满家子十个男丁,就差一个粉嫩乖巧的小姑娘了!
祝老太一听这话,倒是有点反应过来了。
她祝家缺丫头,而团团又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之前她是不熟悉,现在知道了团团是个好孩子。
那她干脆把团团领回来得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