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走后,宫里只剩我与皇嫂,姬芜也常来宫中陪皇嫂聊天解闷。
那日我去皇嫂宫中,正巧姬芜也在,只是她们的氛围似乎有些微妙。
皇嫂脸色铁青,像是生了极大的气。
我在皇嫂宫里坐了一会儿,终是听出了原由。
近来京中流言四起,多是关于姬芜的风流情事。
世人正用最低俗的流言毁掉一个女子。
他们都说,姬芜水性杨花,同时与三位男子有染。
武临候为她丢了半条命,钟家小世子为她终身不娶,状元郎为她上了战场。
齐国三位优秀的儿郎钟情于一人,满城女子嫉妒的咬碎了牙,男子想入非非。
他们在讨论姬芜的风月之事时,却忘了姬芜此前是个保卫国家的将军。
她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几经生死,打过无数次胜战,解救过无数百姓。
姬芜的优秀,却因她是个女子被埋没。
他们忘了,姬芜本就是如此优秀的女子,怎么可能不被人爱。
“阿芜姐姐,不用理会他们,我就觉得那些男人都配不上姐姐。”
姬芜莞尔一笑,她自然是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皇嫂作为姐姐会更加担忧。
这天底下做姐姐的便是如此,就跟皇兄一样,永远都会比我们自己更爱我们。
姬芜的流言没有传多久,便被武临候铁血手段扼制。他严惩了那些流言的源头,并且放出话:“若再听到一句不实的流言,本侯定饶不了。”
我以为,武临候这样的男子,做到如此份上,姬芜应该多少会有些感动吧。
可姬芜没有,她道:“流言本就因他们而起,因他们而灭是理所应当。”
姬芜很清醒,她不会因为男女感情冲昏头脑。这或许跟她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她满身满心都在沙场。
所以在几日后,她突然向我辞行。
“将军本就应该在战场,哪有国家在打战,将军躲在城里的道理。”
皇嫂说姬芜的伤势并没有大好,并不同意她去。可姬芜决定了的事,谁又能阻止。
最终在皇嫂的万般担忧中,姬芜踏上了去边关的路。
我依旧在城墙上,和当初看着皇兄离去一样,看着姬芜离开。
和我同在城墙上的,还有武临候。
我突然开口问他:“你会和皇嫂一样,不希望她去吗?”
身旁的男人摇摇头,眸中尽是眷念,“我做不到困住她,我爱的便是这般的她。”
人啊,总不能亲手斩断自己喜欢的事物吧。
姬芜走后,皇嫂开始在宫里的佛堂日日诵经,她在祈祷着上天保佑她的亲人。
我开始只有一个人,也常常会想起从前皇兄和姬芜都在宫里的日子。
前线的战报每日都有传入宫中,皇嫂每日都要看那些信件,不漏一份。偶尔看见姬芜和皇兄受伤,她都要掉几滴眼泪。
我的皇兄是从尸海里爬出来的,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人。我担心他,但我也信他。
边关的战事焦灼,我听人说钟灏从王府里跑了出来,提着一杆枪便要上战场,被钟老王爷逮了回去,打断了腿。
我去王府瞧了钟灏,他的腿确实折了,要休养月余。想来是钟老王爷宝贝家里的独苗,不想钟灏有个三长两短钟家绝后。
“你这三脚猫功夫就别闹了,乖乖养伤吧。”
钟灏被我的话一噎,颇有些不服气,“我是男儿,我也想保护我喜欢的人,没错吧。”
“嗯,是没错。”我点头,“可姬芜不需要你保护,或者说,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钟灏被我说的泄气,他很清楚的明白我说的话没错,他确实没有能力保护姬芜。他对姬芜,只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当初的流言,他也只能将散播流言的人揍一顿,但平息不了事态。
钟灏不再闹着上战场,反而开始好好养伤,他说等伤好了他要好好习武,早日做一个能配得上姬芜的人。
我从小和钟灏一起长大,虽知道姬芜对钟灏无意,但我也没有打散他的激情。男子若要成长,总得有个目标刺激着他。
这天我照旧去皇嫂宫中,却看见拿着书信双手发颤的皇嫂。
皇嫂察觉到我的到来,缓缓抬头,一双通红的眼望着我。
“未央,皇上和阿芜,被困边城了。”
我知道,有些命,本该就是我的。
齐国领兵的将军狡诈,使计将皇兄他们困住,打算围城困鼠,将皇兄他们活活困死。
这封送来的信件上,不仅有皇兄和姬芜被困的消息,还有姬芜重伤的消息。
姬芜为救皇兄,中了敌军一箭,本就没有大好的姬芜伤上加伤,已昏迷不醒。
在自己夫君以及亲妹生死存亡之际,皇嫂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朝我跪了下来,“未央,你救救皇上和阿芜吧。”
我知道,皇嫂这一跪,那便是真的生死之间。我不想皇兄死,所以我明知嫁给赵闻璟会是什么后果,依旧同意了。
前往赵国的那一天,皇嫂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她说她对不起我,又说让我放心,她会照顾好皇兄。
那天的风很大,下着小雨,有些冷。我便在这风雨交加之际,离开了我的故土。
不过是三日的路程,我便到达了赵国边境。
赵闻璟还算是个守诺的人,在我到达边境的这一刻,他派去大夏的援军终于加入了战场。
而远在战场之外的我,在赵国境内又走了几日,才到达赵国国都。
大殿内,我站在赵国满朝文武百官之中,看着高座上的赵闻璟,丝毫不怯。
皇兄教过我,作为大夏唯一的公主,什么都不要怕。就算怕,也不要让外人察觉,不要将弱点送到敌人的手上。
赵闻璟跟皇兄名声一样,都是个暴君。他生的比皇兄还要好看三分,一双桃花眼戏谑的盯着我,唇角带着不明的笑意。
“你皇兄舍得将你送过来了?”
我勾唇,笑的坦荡,“皇兄并不知道。”
赵闻璟低低的笑了两声,轻轻开口定了我的未来:“将公主好生带下去,封美人,赐曦和宫。”
赵闻璟的后宫佳丽无数,美人在赵国的后宫是个不上不下的封位。按理说,我作为大夏的公主,与赵国联姻至少封个贵妃。
赵闻璟如今的做派,更像是在羞辱大夏,羞辱我。
他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赵闻璟跟皇兄真的很像,只不过对我而言,他很危险。
晚上,赵闻璟来了。他径直坐在我的床上,扬着脑袋看着我。
“你皇兄得救了,你们大夏胜利了,开心吗?”
我自然是开心,但我没有笑,反问这像是在看戏的男人:“所以呢?”
赵闻璟玩味的笑意收敛了,他坐直了身子,“你说,你皇兄若是知道你在孤这里,会不会杀过来。凭着你们大夏现在的残兵败将,应该会都死在孤的铁骑下吧。”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和整个大夏江山。陛下,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赵闻璟毫不犹豫道:“傻子才会选美人。”
“所以皇兄是不会来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提醒赵闻璟,还是在提醒我自己。
我抬眸望向他,不卑不亢,问:“陛下要我,是真的喜爱我,还是只是想羞辱于我皇兄。”
赵闻璟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种问题,他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撑床身子向后仰了仰,嘴角的笑意十分不羁,“这重要吗?”
我道:“于我,很重要。若是前者,我愿意和陛下好好过。若是后者,我会死。”
赵闻璟嘴角的笑逐渐转为讥讽,“你倒是对你皇兄忠诚。放心,孤对美人向来柔情。”
说罢,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来不及张嘴,唇便被温热堵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红罗软帐之下,透着两具缠绵的身体。呼吸声和喘气声夹杂在一起,时而几声呢喃的低语传出。
夜色过半,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索性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具滚烫的身体揽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插入我的发间,温热的鼻息洒在我的脸上,我不由的轻皱起眉头。
“疼……”
我听见男人低低的笑声,似乎有一丝得意。
实在有些困倦,我也难得与他计较,只是意识还算清醒时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好像在说:
“平安,你是孤的,只能是孤的。”
这一夜,我睡的并不安稳,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皇兄满身是血的闯入了赵国皇宫,他说要接我回家。我开心的扑向他,抱住他的瞬间被感受到他背后的湿润。
血,全是血。
漫天的血色淹没我的眼眸,我终于被惊醒。
寝宫内静悄悄的,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赵闻璟估计去上早朝了。
听到动静,三五成群的宫女们涌入寝殿,开始替我梳洗打扮。喜鹊为我点上唇脂,还不忘告诉我,昨日赵闻璟宿在我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各宫,今日去皇后宫里请安怕是一片腥风血雨。
喜鹊是我从大夏带来的,从小陪着我长大,是我的心腹。皇兄曾夸喜鹊机敏,也曾夸赞喜鹊衷心。这次赵国,也只有喜鹊主动请缨愿意随我而来。
赵国的皇后崔溪与赵闻璟是政治联姻,少年夫妻,成婚五载一直相敬如宾。传闻崔皇后脾气很好,对待宫中女眷向来温柔。
我见到崔溪的第一眼,便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真正的好皇后,应当是我皇嫂那般,看人都透着和善。而这位崔皇后,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惯用坐山观虎斗的伎俩。她将矛盾挑起后,便瞧着自己新做的蔻丹,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劝阻。
直到事情白热化,她才开始贤惠大度的收拾残局。
丽妃和柔妃刚吵完,她便将矛头移向坐在角落的我。
“夏美人,陛下昨夜宿在你那儿,你何必起这么大早来请安呢,多睡一会儿,也没有人会说你不规矩的。”
崔溪摇着蒲扇,看似关心的话,在这群女人中激起波澜。
本就一根筋的丽妃立马主动当枪使,阴阳怪气道:“哟,皇后娘娘不说,本宫都忘记了,大夏的公主昨日就已经来了。”
此言一出,不少妃嫔都捏帕掩嘴,发出嘲笑的声音。
两国是大事,但这大夏说的好听是派公主来,说难听点便是卖公主来换援军。再加之赵闻璟封美人的操作,这不就证实了只是个笑话。
来此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忍气吞声固然能风平浪静,但由此开头,我便只能忍一辈子。出门在外,我代表的是大夏的脸面,我怂那便是大夏怂。
所以,我没打算忍。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如今一看传闻果真如此。说出来也不怕娘娘笑话,都怪陛下昨日折腾的太晚,臣妾是一晚没睡着,想着就先来给娘娘请安后再回去补觉。”
如此埋怨的口气,让在座妃嫔都快把手中的帕子捏碎。赵闻璟虽说后宫佳丽数百,却几乎都是为了平衡朝堂而纳,平日里更是少去后宫,更别谈专宠哪位妃子。
我虽然只是被封了个美人,但是实打实的被宠爱了一番,直接打败后宫百分之九十九的妃嫔。
崔溪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就连表情也僵硬了一瞬,好在反应迅速,又扬起了唇角,“妹妹得恩宠是好事,为皇家开枝散叶还得看你们。各位妹妹,你们都向夏美人学习学习。”
柔妃嘟囔:“想学也学不到啊,陛下又不来。”
丽妃冷哼一声:“本宫才学不来那些狐媚子下作手段。”
崔溪三言两语,让我成为了后宫嫔妃羡慕嫉妒的对象。她们多多少少都想给我使一些绊子,最为显眼的是丽妃,或许是仗着自己的家世,她下手也比其他嫔妃要狠毒一些。
有一天没一天在内务上的苛待,偶尔还来了几场陷害。我虽从小在宫里长大,但皇兄的后宫只有皇嫂一人,没有这些尔虞我诈,应付起这些我还有些吃力。
赵闻璟其实是知道这些背地里的小动作,他总是讥讽着嘲笑我毫无心机手段,迟早会被她后宫的女人玩死。
“看来是你皇兄素日里将你保护的太好,孤的后宫可不比你皇兄的后宫,这里可没人会护着你。”
赵闻璟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话,但我还是细心的发现,每次他来我宫中冷嘲热讽一番后,便会去其他宫中敲打一番。
虽然各宫也没消停,但动静也小了很多。
相处久了,我也不难发现,赵闻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很凶,却也只有嘴上凶;他说我在这宫里孤立无援,却总是偷偷摸摸的替我摆平一些事。
我不是什么单纯的孩子,我能看出赵闻璟对我的不同,结合其他妃嫔的故意针对,其实不难猜出赵闻璟对我是有几分心思的。
至于到底有几分,我不能确定。
我开始试探赵闻璟的真心。
丽妃是后宫活靶子,她可以成为崔溪的刀,同样也可以成为我试探赵闻璟的工具。
我设计与丽妃在湖边相遇,又利用她的暴脾气与嫉妒心,故意扬起手上的红玉镯子,谎称是赵闻璟所送。那红玉镯子是我十四岁生辰那年皇兄送的,价值连城,很容易就让丽妃红了眼。
她想装作意外将我的镯子磕破,却被我故作单纯的戳破心思,恼羞成怒之下她竟推了我一把。这推的正好,本来只会往后倒的我故意扭了一下脚直直的朝湖里跌去。
我会泅水,可我只是在水面挣扎两下,便直直的朝湖底沉去。也正是在这时,一道身影入水朝我而来,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湖面上拉。
我看清了,是赵闻璟。同样的,我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焦急以及心疼。
上岸后,他抱着我一路朝自己的寝殿而去,我望着他泛红的眼尾以及紧皱的眉头,不由的弯起了唇角。
夏未央啊,你赌赢了。
太医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都说我只是呛了水休息休息便好。赵闻璟闻言眉头微抽,额角有清晰可见的青筋。
“只是呛了水?确定不严重?”他的声音低沉,一看就是发怒的前兆。
太医们混迹宫廷,早已是人精,立马跪了一片,诚惶诚恐道:“回陛下,夏美人因溺水伤了心脉,性命垂危。”
“好。”赵闻璟甩袖,“传旨,丽妃跋扈,伤及后宫嫔妃性命。念其家族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入冷宫,无诏不得外出。”
跪着的太医们冷汗涔涔,内心惶恐不已。此刻的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床上的这位主子要好生伺候,往后也不能怠慢。
打发太医后,赵闻璟坐在了床边,她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替我擦拭着头发。我笑了笑,眸中带着一丝挑衅,“陛下,我现在可是要装作性命垂危的模样?”
赵闻璟手上没停,也没搭理我,我便也不出声,噙着笑容享受着他替我擦头发。
等到头发都擦干,他放下帕子,忽然就将我按在了床上。赵闻璟的脸与我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微凉:“夏未央,没有下次。”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懂。”
他咬牙切齿,却又拿我没办法,右手忽然移向我的腰间,狠掐了一把,似是惩罚。
“你这小狐狸,早就把孤吃的透透的。孤允许你试探孤,但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试。再有下次,孤吃了你。”
像是在证明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赵闻璟忽然低头,埋头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有些疼。
“记住这个疼,不许再有下次。”
我捂着脖子,怒目对着他。他看着我不服的眼神,又张开了嘴,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记住了!”
赵闻璟这个狗东西,还真会咬人啊。
表面上,为了安抚我,赵闻璟给我提了位份,我成了夏妃。实际上,他最开始给我一个美人的位份,也不过是不想我过早的成为大家的眼中钉,不料崔溪早已看出他对我的不同,入宫第一天就将后宫的矛头指向我。
“夏未央啊,你皇兄当真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蠢人要想在孤的后宫生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过你还算聪明,她们几次三番的对你下手你都没有中招。”
我惊道:“所以陛下你故意默许她们对我下手,只是为了看我蠢不蠢?”
“倒也不是。”赵闻璟拉着我的手腕,在御花园散着步,“孤只是想着,你若遇到困难会不会来求孤,到那时,孤便成了你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
我内心不由骂出了一声老狐狸,面上却是笑嘻嘻,“陛下现在,不也是我的靠山。”
“你倒挺会审时度势。”赵闻璟低骂了一声,语气中却有一丝愉悦。
我和赵闻璟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我享受着他对我的保护,他偶尔也利用我拉下几个嫔妃用以敲打前朝。
赵闻璟会宠着我,但我也发现了他的逆鳞。每每提到皇兄,提到大夏,他都会变着法的惩罚我。有关于我的从前,似乎已经变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区。
可皇兄,不能永远的成为我的禁区。
终于有一天,我亲手打破了这僵局。
当喜鹊的簪子染着血被赵闻璟送入我宫中时,我那颗紧绷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赵闻璟,你干了什么?”我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