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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青青时常望着远处的山,在暮霭下是黛色的,那成片竹海,新笋总是悄悄的长成,旧的砍掉了,新的又不着痕迹的替上,时间在这个空间里仿佛只由这些长出来的竹子说了算。

今年,烟墩镇的永安小学要来几个支教老师,据说是大学刚毕业的。田青青在这所小学里长大,也没读过什么幼儿园,一个矮小端正的小身影总是经常坐在低年级的班级后面,虽然她个头比别人矮了一大截,但是认真端坐的模样一点不像是旁听生。

要来新人,大家都心怀雀跃,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总要有鸟儿略过,蜻蜓点水,落叶漂流,方显生趣。大学刚毕业,那就是二十多岁喽,田青青心里盘算着。

苏娜是学校苏主任的孩子,和田青青同龄,她们很喜欢整天待在学校门口的溪边玩耍,田青青手腕上总是喜欢戴着她自己用篾丝编的手镯,苏娜手腕上总是喜欢戴着各种植物种子串起来的手串,两人有时候还互相换着戴。

小学校园里有一棵两个大人都抱不过来的梧桐树,风一吹就有很多梧桐树结的种子掉下壳来,田青青陪着苏娜一起蹲在树下,认真的拾捡匀称漂亮的。

有些种子,是她们费尽千辛万苦采摘来的,她们漫山遍野的寻找,裤子上,衣服上都粘满了苍耳。草珠子要选已经成熟的,像黄豆大小,一颗一颗的摘,没有人会折断整根枝丫带回来,否则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草,来年也难寻得到。

一颗一颗把中间的草芯拔出来,这些串珠用的种子,在女孩们的手中被摸得发亮,仔细的用线串起来,就像收获了一大筐的红薯、玉米一样让人高兴,即便这些东西不能填饱肚子,只能拿来把玩。

田青青还随便找了许多芨芨草之类秆叶坚韧又光滑的纤维植物拿回来编东西。她心里总觉得这世上除了竹篾条,能编东西的植物肯定还有,所以总要不断的尝试。

田青青还喜欢到公路边玩,那是一条年代久远的砂石路,路上铺的石子被过往的车辆都磨圆了,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又铺上了新的石子,这条路雨后天气好转,扬尘非常大,车子一过,扬起的尘土能把路人的头发都染白,还好路过的车子非常少,这条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弯弯曲曲的也不知道蜿蜒向何方。她在公路边总是能找到一些葡萄树苗,西瓜苗,柑子树苗……大概是搭客车的人丢出窗外的果核长出来的。

这条公路一天大概只有几辆烧柴油的车开过,飘着黑色的尾气驶向不知何方。田青青想跟着车去看看,离开这个小村庄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时常在想,这里的山实在太多了,连绵不断,高矮不一,这些大山把这里的人们跟外界隔绝开来,让老年人安详,让中年人踏实,却让这些少年对外面充满了幻想。

她穿的布鞋总是脚拇指开始破一个洞,露出袜子,她可从来不怕鞋子越来越破,最后没鞋子穿,打赤脚对这里的孩子来说,是家常便饭。

她是穿着破洞的布鞋踢公路上被车子磨得光滑的小石子,碰到匀称好看的,她会把衣服的一个角拉开成一个兜,然后把小石子都包进衣服里。

她们经常玩耍的这条小溪历史似乎很是久远了,溪底的鹅卵石非常的光滑又憨厚地躺在水里,旱季的时候刚好没过一只水牛,发洪水的时候,滚滚黄浪从那条废弃的铁路桥下汹涌而来,洪水卷着眼神绝望的小牛犊,粗壮的树干,奔腾而去,让在高处看的人手足无措又心惊胆战。

如今正是洪水刚退去的几天,小溪又恢复了它以往的平静,岸边的鹅卵石还裹着黄色的泥浆,但是有些泡在水里的鹅卵石已经显出很漂亮的样貌了。田青青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总是喜欢在小溪里挑拣这些石头,她发现一些颜色形状特别的,也会随手带回去收集起来。

疾风骤雨的六月,这雨总是一阵阵的,几声闷雷过后便是一阵瓢泼大雨倾泻,不多时又打住。这样的下雨天有时候是越来越闷热,有时候又会凉爽一阵。就跟少女的情绪一样,阴晴难定,忽冷忽热,难以捉摸。

这个地方,每一个孩子,青年,中年,老年人,一辈子就这样在这里度过,既走不出这几个山头,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时间久了,这里的每一声鸟鸣,大家都能辨认是鹧鸪还是猫头鹰,每一声虫鸣大家都知道什么季节又开始轮回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这么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其实看不出面部表情的变化,是因为这里的人们,真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脸都晒得黝黑,夹杂着汗水,灰尘,已经渗入了皮肤里,用清水洗,是难洗得掉了,脸上的嘴巴鼻子都成了一种颜色,只有眼睛显得分外明亮,不像讲究的城里人,脸上总是抹了一层又一层,整张脸惨白又冷漠。

别处的生活现在是怎样的呢?田青青有时候会问同伴,但是从来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有时候人们对别人抛出问题,只不过是为了想得到符合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而不是真的想听别人的意见。

这所乡间小学,平日里鲜少有事发生,这里的孩子们一旦听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格外的兴奋。比如谁家的鱼塘今天放水开始捞鱼了,大家便都涌向鱼塘,看着鱼塘里的水慢慢变少,那些鱼在所剩无多的黄泥水里翻腾跳跃得厉害,却总也跳不出鱼塘。又或者是谁家杀猪,大家便都去围着,看大人们做血肠,然后闻着临时堆砌起来的火灶上“咕噜咕噜”炖着一锅冒着热气的肉咽口水,能耐着性子等熟了的人还能分到几块肉吃。

她们两个刚考完中考,正处在高低不就的学业阶段,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高中,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去往何处。

今年考场上,田青青就发现有好些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剪成个锅盖头的人,或者穿着大条纹喇叭裤,脸又非常稚嫩的考生。有些人为了不读书费尽心机逃学,有些为了让考上高中,复读好几年。

这天,她们俩又在学校后边的溪边玩耍,突然隐约看见对岸竹林里出现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那人走路的速度感觉似乎很快,他踩着落在地上干枯的竹叶窸窣作响,不到一会就走到她们跟前了。

田青青手里拿着一根小竹条在翻找一些漂亮的鹅卵石,假装不在意来人是谁,这里的人们都有这种习惯,就是要表面装作不在意旁人的样子,要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一旦对方主动搭话,就会报以许多倍的热情,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意识到这种善良。田青青有些晃了神,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来人。

“小姑娘,问一下,永安小学是在那里吗?”

那人指着前方不远一个院子里的一排平房问。

“是的,那里就是。”苏娜答得很快。

田青青从来没有听到这样清越纯正的普通话口音,田青青抬起头盯着那人看,却只躲在苏娜的身后,眼前这个人背着光,田青青有些近视的眼神看他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很是白皙,以往周围的人,大家的脸,手,头发,脚,都像是抹了一层混有沙尘的油,只有不到5岁的小娃娃才有那种水嫩剔透的肤色。

眼前这个人,他和田青青在乡下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不像是从那条尘土飞扬的公路那边过来,他像是从竹林里刚坐化的仙人,飘飘渺渺地便出现在眼前,那说话的声音,就像远处飞来的白鸟,在长空中发出几声悠长的鸟鸣,便兀自飞向远方,直到看不见踪影。

他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领子十分顺从自然的立着,裤子却有许多口袋,裤脚还插进他的靴子里,他手上也拿着一根棍子,此刻他的双手正撑在棍子上,手指如此的修长白皙,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一丝杂色都没有,衬得手指都有些透明了,那根棍子看样子是拿来开路用的。他眉毛这么浓密长得如此恰到好处,那双眼睛即深邃又似乎带有些笑意,肤色十分干净,那张脸看上去就像晴朗的夜晚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安静,不动声色,又照得人心里明晃晃的。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学校后门的几块大青石台阶那了,那几块不工整的大青石,长年累月,十分平滑,又非常高,但是他似乎很轻巧的一步一个台阶就上去了。

苏娜撇下田青青,像丢了魂似的跟在那个人后面也回去了,田青青自己一个人呆呆的立在溪边还没有回过神,一阵阵风吹过的时候,竹林时不时发出悠长的竹子开裂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叫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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