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第六感是不容小觑的。
姚屿夏前脚刚踏入酒吧,后一秒便有种“有事要发生”的感觉。尽管酒吧里一如往常,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上台表演。
听到台下歌迷的尖叫声陡然转调,变得极为热烈和疯狂,姚屿夏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老秦,却发现他单膝跪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枚戒指,紧张又期待地望着自己。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姚屿夏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她想跳下台,可落脚的地方都站着激动的歌迷,她无处可逃。等她看清楚老秦嘴边那带有得逞意味的微笑后,她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求婚,就是为了不让她逃跑。
太狡猾了。
姚屿夏有些口干舌燥地捏着裙角,台下持续不断的叫好声让她无暇思考眼前的状况,而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其中的眼神更是让气氛的浓度不断上升。
太狡猾了。
姚屿夏几乎要在这种氛围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愿意”。她忍住从身体里面溢出来的被这种氛围所打动的战栗,然后闭上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在脸碰到地板的瞬间,姚屿夏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老秦。看到他惊慌地向自己跑来,她便心满意足地重新闭好眼睛,无比逼真地假装晕倒。
台上和台下顿时乱作一团,有的人在打电话,有的人在用手机镜头记录下这一切,有的人在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尖叫。
老秦焦急地抱着姚屿夏来到后台,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准备打120。姚屿夏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便佯装虚弱地哼唧几声,接着再悠悠睁开双眼。
“屿夏!你没事吧?!”
“没事,”她扶着老秦的手臂坐起来,“应该是低血糖了。”
“来,吃块巧克力。”身上常备糖果的老秦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仔细剥开包装纸以后喂进她的嘴里。
“对不起啊,关键时刻我居然掉链子。”姚屿夏含着巧克力小声说道。
“你没事就好,婚什么时候不能求。”说着老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刚才是不是吓到了?”
姚屿夏抿着唇点点头,心中泛起内疚。
“其实是熊猫他们给我出的主意,我就想试一把,说不定你就答应了。”老秦笑着挠挠自己的脸,垂着眼不去看姚屿夏,“哎呀,是我没考虑周全,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是他第三次向姚屿夏求婚,因为前两次的失败,他不甘、不解、不确定,但还是心存期待,可是最终,老天爷还是没有站在他这边。
他很快收起自己的失望,柔声问道:“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姚屿夏用指甲抠着沙发的边缘,瘪着嘴望他,然后问出了自己一直很想问的一个问题。
“老秦,你要跟我分手吗?”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用平稳的声线来掩饰自己的担忧,“如果我们最后不结婚,是不是就会分手?”
老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稍用力,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他抱着她,真实的温度和切实的触感让他安慰自己,不需要贪心,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当然不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说完他亲了一下姚屿夏的鼻尖。
姚屿夏搂住他的脖子,“对不起……”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该不该道歉,因为他们之间的分歧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可是当她看到老秦的失落与难过,歉意便涌了上来。
“笨蛋,你道什么歉。”
姚屿夏紧紧抱住他,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耳朵,
老秦其实不老,他只比姚屿夏大3岁,可姚屿夏却喜欢叫他老秦,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缓缓的、淡淡的。
与外表不同,老秦其实是个很斯文的人。
第一次见老秦,姚屿夏就觉得这个人特别性感。
当时他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可他却并不打算将它脱下来。见多了光着膀子演奏的吉他手,唯独眼前这个留着寸头、胸前的纹身在T恤下若隐若现的男人,让姚屿夏觉得性感。
于是她和其他粉丝一起在台下拼命尖叫,偶尔和台上的老秦对上视线,她便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痒得要命。
她看着老秦在吉他弦上游走的手指,浑身上下都燃烧起来。
一开始姚屿夏的确只是觊觎老秦的肉体,不过是本着矜持,才表现得滴水不漏。后来私底下见过几面之后,她对他的兴趣愈发浓厚,因为她发现在他表面那层华丽的包装纸之下,藏着一个更吸引她的东西——一颗名为“流浪”的灵魂。
有次姚屿夏的乐队正要去后台候场,经过走廊时,她遇到了和朋友一起抽烟的老秦,那时他和朋友正在聊“下辈子想投胎成什么”。
“风吧,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她听到老秦这么说。
姚屿夏记得自己当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而他也刚好抬起头来。那一刻,她觉得他们彼此都看穿了对方的灵魂。
说是灵魂确实有些夸张,但那一刻如同爆炸般的刺激让姚屿夏念念不忘,她如获至宝,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他。
可斯文如老秦,面对姚屿夏的积极示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己家门口,捡到一个喝醉了的姚屿夏。
她就像只淋过雨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台阶上,一看到他,就伸出手要他抱。
那一瞬间,他们就都知道,时间到了。
老秦将姚屿夏抱回家,然后将她放在浴缸里。姚屿夏从没试过穿着衣服泡澡,那感觉其实很难受,但她还是一动不动,任由老秦拿着花洒将热水浇在她身上。
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可怕。
等她全身都暖和起来以后,老秦把花洒交给她,然后就出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秦生气。
之后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她穿着老秦给她的长袖长裤,已经吹干的长发乖顺地散在胸前,脸上干干净净,一点妆也没有。
老秦端着一盘蛋炒饭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光着脚就又不耐烦地蹙起眉,“把鞋穿好。”
姚屿夏乖乖地穿好拖鞋,又乖乖地坐到餐桌前,乖乖地拿起勺子开始吃蛋炒饭。
老秦也是难得看到她这么乖巧的样子。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将一盘蛋炒饭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接着他们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两个人都在猜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末了,老秦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不走。”姚屿夏又恢复了她平时那副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模样。她跑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手脚并用地抱着抱枕,说什么也不起来。
“快起来,我送你回家。”
“我不,我今天就在这儿睡了。”
“别闹。”老秦冷着脸说道。
姚屿夏翻了个身,脸朝着里面不去看他。她闭起眼睛等待老秦接下来的动作,听到他衣服摩擦的声音,她便偷偷地勾起嘴角。
可其实老秦只是转身走了。
姚屿夏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将怀里的抱枕朝他砸过去。
“秦孟!你还是不是男人!”
秦孟觉得又气又好笑,回过身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拾起抱枕,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来证明我是个男人?”
“……”
到了这一刻,姚屿夏居然变得胆怯,她有些不敢去从秦孟的表情里找寻答案,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秦孟没有出声作答,而是用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住她。姚屿夏瞪大眼睛看着因为距离过近而模糊的他的脸,嘴唇的回应青涩地像是第一次接吻。
一吻毕,姚屿夏还是问他,“你喜欢我吗?”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秦孟用指腹摸着她的嘴唇,笑着说道。
“什么时候?”
“第一次在后台看到你的时候。”秦孟说着又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姚屿夏一下子推开他,用指尖戳着他的胸口,生气地说道:“你这人也太变态了吧?!看我一个人在这折腾这么久,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秦孟握住她不肯配合的手,“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很轻浮,或者很随便。”
“那你的意思是我很轻浮、很随便咯?”姚屿夏使劲抽回自己的手,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慢热,遇到像你这样主动的人,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但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姚屿夏眯起眼睛斜睨着他,“我看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挺主动的啊,怎么?这会儿想起要矜持了?”
秦孟勾起唇角,向后一靠双手摊开在沙发背上。
“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我喜欢你,你只是想听我亲口说。”
欲擒故纵要找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意思。姚屿夏觉得秦孟根本就是一个高手,还偏偏要装老实人,真是闷骚。
她借着撒气一口咬上秦孟的肩膀,然后顺势跨坐在他的怀里。
“那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她凑近秦孟的脸问道。
“你对我不是一见钟情吗?”
“是啊,”姚屿夏笑眯眯地看着他,指尖在他的胸口划来划去,“是对你这里一见钟情来着。”
秦孟没有去管她胡作非为的双手,而是拖着她的屁股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突然腾空的姿势让姚屿夏立刻抱紧秦孟的脖子,像只考拉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你干嘛?”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对啊。”
秦孟单臂托着姚屿夏,空出来的那只手放在她的背上。她的内衣还没有干,所以秦孟的手只是轻轻放在那里,就让她烧红了耳朵。
“你可以留着一会儿慢慢说。”
那天晚上之后,他们正式开始交往。
和姚屿夏想象中的一样,和秦孟谈恋爱,开心和有趣总是大多数,有的时候她甚至会觉得秦孟就像是另一个她自己。
而随着交往的时间越来越长、交往的态度越来越认真,他们开始向对方交付最真实的自己,于是渐渐地,他们都好像变成了一个令对方觉得有些陌生的人。
秦孟从小生活在一个美满完整的家庭里,父母恩爱和谐,所以他对“幸福”有着很具体的定义,觉得“婚姻”是一个让他感到安定和向往的选择。
于是在他们交往的第四年,他第一次向姚屿夏提出结婚的邀请。
“老秦,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姚屿夏这样回答他。
“为什么?”
姚屿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让他变得执着,他就像是被激起某种胜负欲,锲而不舍地向她求婚。
有时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想从姚屿夏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还是想让她为了自己而改变。
没有人可以改变我,除了我自己。
姚屿夏就是这样长大的。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在孤儿院了,也是从那时起,她的人生里就只有无牵无挂和自由自在。
后来,她遇到有钱又单身的姚狄茹,合了她的眼缘,然后被她收养。
她还记得姚狄茹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聊聊天,等我老了,能给我送终,没别的要求。”
那时她只有十岁,对于漂亮又温柔的年长女性本能般地会产生依赖。因此,她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做一个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好女儿。
可是姚狄茹却对她说,做你自己就好了。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的女儿。
正是这句话,让姚屿夏相信,她和姚狄茹是天生注定要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在舞台上晕倒的视频很快登上热搜榜,姚狄茹很担心,于是姚屿夏只好回家,让她亲眼看看自己。
她在饭桌上跟姚狄茹讲了自己装晕的事情,惹得她笑得东倒西歪,险些将杯子里的红酒洒出来。
“那下次呢?下次你打算怎么蒙混过关?”
“应该没有下次了吧,”姚屿夏不确定地皱皱眉,“我觉得我们应该已经达成共识了。”
“最好是,不过男人嘛,总是喜欢去挑战、去征服,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想要。”姚狄茹摆摆手,十分优雅地冷笑道,“孩子气罢了。”
“恐怕让人觉得孩子气的人是我。”姚屿夏无奈地耸耸肩。
姚狄茹晃晃酒杯,温柔地望着女儿的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什么’最重要?”
姚屿夏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笑得比她更灿烂,“开心最重要。”
一顿饭吃完,姚屿夏已然微醺,可姚狄茹却依然面色如常。她们拎着没有喝完的红酒,到花园里面继续聊天。
“你上周不是去体检,报告出来了吗?”姚屿夏枕着姚狄茹的肩问道。
“嗯,没什么事,一切正常。”
“你不是说有时候会胸闷吗?”
姚狄茹闻了闻杯子里的红酒,然后用手背轻抚姚屿夏光洁的脸颊。
“医生说是因为更年期。”
姚屿夏撑着椅子的扶手坐直身子,凝视起母亲的脸。
岁月对她很是手下留情,见过她的人,都会说她们像是姐妹。可是岁月留下的疲倦与黯淡是保养品所不能消除的。
姚屿夏伸出手抱住姚狄茹,脸颊贴着她的肩头,思绪融化在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中。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姚狄茹会日渐衰老,直至有一天离她而去,就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等你下次回来,郁金香就开了。”
姚屿夏点点头。
“带秦孟回来看花吧。”
姚屿夏抬起头,惊讶之中更多的是困惑。
“你要见他?”
“不给见啊?”姚狄茹笑道。
“不是,我以为你对见家长这种事没兴趣。”
“谁说是见家长了,我就是好奇。”姚狄茹说着眨了眨眼睛,“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这么执着地要娶你。”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姚狄茹捏了捏她的脸,然后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好啦,去厨房喝碗醒酒汤,早点睡觉吧。”
姚屿夏一喝酒就会变得很乖,她亲了一下姚狄茹的脸颊,“美人儿晚安。”然后就乖乖去厨房喝汤。
当花院里只剩下姚狄茹一人时,她点起一支细烟。夜风轻柔地吹过花园,吹起植物和昆虫的窃窃私语。透过烟雾,她看着那片已经长出花苞的郁金香,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空落。
自己在一天天老去,而女儿则正值美好年华,看着她,就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如果可以对多年前的自己说些什么,那么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给过姚屿夏任何忠告。
除了让她做自己。
可有时她也会迟疑,这样会不会让姚屿夏吃太多苦。
她裹紧自己的睡袍,将一口没抽的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她能为姚屿夏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可以随时回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