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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前,李沐春驱车前往酒吧巷时,电台里正在放当红乐队【热岛】的歌。而此刻,那位声音和外表一样漂亮的主唱就站在她面前。

李沐春先是感到意外和惊喜,紧接着就是尴尬与局促,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和这位旧同事解释刚才的一切。

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只在电视剧中才有的烂俗情节,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只能暗自祈祷,姚屿夏的记性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然而对方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件事上。

“你没事吧?”姚屿夏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塞到她手里,“快擦擦手,被那种臭流氓揩油简直恶心死了。”

“谢谢……”

李沐春紧紧捏着湿巾,指尖都已经泛白。她不自觉地用余光去看姚屿夏,喉咙里的话滚来滚去许多遍,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酒吧干嘛?”姚屿夏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我记得你不是不喝酒吗?”

五年前,姚屿夏还没有辞职去玩乐队的时候,她和李沐春在同一所中学当老师。

那时她们不过是点头之交,交集少之又少,对彼此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和别人的闲聊中。但有些事情也是人尽皆知的,比如姚屿夏的个性和叛逆,比如李沐春的幸运和圆满。

想到这里,李沐春顿时窘得想晕过去,恨不得地面马上裂开一条大缝,好让她一头跳进去。

“我懂了,心情不好,是不是?”姚屿夏似乎没看出她的内心正无比焦灼,轻快地拍拍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烦恼痛快扫走,“那你也不能一冲动就跑到酒吧去,像你这样经验不足的人,容易被欺负。”

“如果你想喝酒的话,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说完她拉起李沐春的手就要走,好像她们已经是十分熟络的朋友。

李沐春轻微地挣扎了两下,随之心中翻搅起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一方面,她仅剩的体面和尊严不允许她像亲眼看见丈夫出轨时那样逃跑,也不允许她将自己的难堪赤裸地剖开。

而另一方面,她想称之为直觉。她能感受到姚屿夏的善意和诚实,于是她决心赌一把,反正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谓喝酒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姚屿夏家。

李沐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自己回家,也没有问,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被收留一样,不由得又泛滥出一些感动。

“喝点什么?啤酒?洋酒?”

姚屿夏一进门就甩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走到冰箱前,似乎这就是她的日常。“不然我给你调一杯特调?”她撑着冰箱门,自顾自地苦恼起来。

“我都可以。”李沐春站在玄关说道。

姚屿夏从冰箱里抱出一堆啤酒,腾不出手来就只好用下巴来指方向,“别站在那儿了,找地方坐。”

李沐春没有找到拖鞋,只好和她一样赤脚走动。她将外套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到姚屿夏的身边坐下。

她们对着落地窗席地而坐,柔软细腻的地毯踩起来很舒服,让人想要躺在上面滚来滚去。

姚屿夏一手拿一罐啤酒,动作熟练利落地同时打开它们。李沐春接过易拉罐,学着她的样子喝掉溢出来的啤酒沫。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一口下去,冰凉又苦涩的口感让李沐春皱起眉。姚屿夏看着她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才艺展示似的一口气喝下半罐。

“你慢慢喝,不着急,喝多了也没事,我这里有的是地方让你睡觉。”姚屿夏和她碰了一下酒罐说道。

“谢谢。”

“你老跟我客气什么,不用谢。”姚屿夏咕嘟咽下嘴里的啤酒,然后撑着下巴看着她,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沐春一下子紧张起来,双手握住啤酒罐,“什么?”

“我刚才一直就想问了,”姚屿夏忽然凑过来,视线向下盯着她,“你涂的什么口红?”

李沐春见她很是认真地观察自己的妆容,便忍不住想笑,然后抿抿唇说:“我忘了,我去给你看一下。”

她起身走到沙发前,拿起包包找口红,还能听到姚屿夏在自言自语“颜色好看还不沾杯,我也得买一支”。她将找到的口红握在手中,一瞬间坚定了决心。

“就是这个。”李沐春把口红给姚屿夏,“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支,就当是……礼物。”

“好啊。”

姚屿夏掏出自己的手机,“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加一个吧。”

交换过电话号码,两个人又继续安静地各喝各的酒。忽然,姚屿夏撞了一下李沐春的肩膀,说道:“即然你要送我礼物,那我也得礼尚往来,这周末有个很好看的音乐节,我请你看。”

“音乐节?我……”

姚屿夏与她碰了下啤酒罐,“就这么说定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末了,依然是姚屿夏牵起话头。

“你现在还在做老师?”

“嗯。”

“没想过换个工作?”

“习惯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变得莫名开心与惬意。

“对了,你好像结婚挺久的了吧?”姚屿夏双腿舒展开,手撑在身后,两只脚丫好不惬意地晃来晃去。

李沐春已经有了醉意,她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伸出手比道:“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快六年了。”

“六年啊,真厉害……”姚屿夏歪着头看她,语气变得困惑,“结婚是什么感觉?”

李沐春呆坐着,眼神有些涣散,嘴里重复了几遍姚屿夏的问题,说着说着就开始笑。

“什么感觉?感觉自己特别可笑。”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

“这辈子有两个男人说过爱我,但是他们最后都爱上了别人。”她打了个酒嗝,脸颊和眼睛都是红的,“这就是我的命,你说多可笑。”

后来,姚屿夏只好拽着一个劲地往后倒的李沐春,扶着她走进卧室。

李沐春歪坐在床垫上,已经醉得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她一把揪住姚屿夏的衣角,泪流满面地问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消逝的爱。

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姚屿夏坐在地上看着她的睡脸,时不时替她抹去从眼角溢出的泪。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泪可以如此伤心和无助。

她想到自己和秦孟交往的这些年,似乎很少会将“爱”这个字眼挂在嘴边。然而秦孟每次向她求婚的时候,都会跟她说,这是他们相爱的必然。

相爱的必然就是婚姻吗?

姚屿夏不能确定,她只能确定自己与秦孟是相爱的。在这个世界上,相爱的方式有那么多,和其中的故事相比,结局是否还依然重要。

她相信,她和秦孟会用适合他们的方式,给彼此一个必然的结局。

次日清晨,李沐春在生物钟的催促下苏醒,可宿醉的后劲却让她几乎坐不起身。她盯着天花板,一帧一帧回忆昨晚的种种,越想越觉得羞耻,恨不得眼睛一闭就此长睡不醒。

隔壁房间里,姚屿夏还在沉睡。于是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用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她暂时还没有想好,在清醒的状态下要如何面对姚屿夏,所以只能先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夜晚用黑色给人以保护,可一旦日出,这层安全衣便会无所遁形,只留下一片刺眼灼心的白。站在太阳底下,面对喧嚣纷乱的车水马龙,李沐春感到自己的思绪和情绪正随着红灯的倒计时,一点一点累积到爆炸的边缘。

她不奢求别的,只想要片刻的安宁。那之后,她跟学校请了一天病假,然后驱车回家。

但很显然,彻夜未归的人不止她一个。

“你怎么回来了?”刚到家的王启文没想到李沐春会突然回来,一时之间想不出谎话,只能错愕地望着她。

“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王启文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到她身边,随手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我昨天晚上给你发短信,怎么没回我?睡着了?”

望着他的脸,李沐春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是否只是幻觉。

也许真的是幻觉呢?她细细打量着王启文,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那个人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没有遗落的长发,也没有不小心留下的唇印。

一切都干净得仿佛真的只是她的幻觉。更可笑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因为这个可笑的发现而感到安慰。

“我早上起来以后才看到的。”她确实是早上才看到王启文昨晚发来的短信,而内容也确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等我把这个项目忙完,就好好陪你。”王启文搂住她,下巴贴着她的额角,“等学校放暑假,我们就去国外度假,好吗?”

“嗯。”

“那我去洗澡了,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有事喊我。”

宿醉让李沐春感到头疼欲裂,她窝在沙发里,手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来回转动。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却看到那对相拥着走入餐厅的男女的背影。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响个不停,这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一下子将她从噩梦中叫醒。她惊醒一般睁开眼,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

是姚屿夏。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哇塞,你居然给我做早餐了!

——田螺姑娘是你吗?!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又有营养的早餐,李沐春我爱你!!

——你昨天晚上醉的挺厉害的,现在还好吗?

——我有独家醒酒茶,特别管用,配方给你,记得喝噢。

李沐春看着她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从手机屏幕里蹦出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姚屿夏,仿佛她就正坐在自己对面。

——昨天晚上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对了,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姚屿夏的这个问题,让李沐春不自觉露出回家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嗯,多谢你。

——嘿嘿,那你休息吧,记得喝醒酒茶。

——好。

姚屿夏的“出现”让李沐春的注意力被转移稍许,心情也确实好了不少。她按照短信上的配方,给自己煮了一壶醒酒茶。

茶的香气被刚洗完澡的王启文闻了去,便嚷着他也要喝一杯。李沐春笑而不语,给他倒了一杯,然后捧着茶杯,边吹热气边观察他的表情。

“呸!这什么茶?!怎么这么苦!”王启文吐着舌头抱怨道。

李沐春浅啜一口,尽管也被苦得直皱眉,但还是慢慢将它喝完。

“养生的,对身体好,你喝完吧。”

“我不喝,跟中药似的,也就你喝得下去。”

王启文飞快逃出厨房,看到李沐春的外套扔在沙发上,便想帮她挂到衣架上。他拎着领子将外套提起来,随手抖了两下,就有个什么东西掉在他的脚边。

喝完茶,李沐春打算去床上躺一会儿,走到客厅发现王启文杵在沙发旁,便问道:“你在干嘛?”

“这是什么?”王启文转过身,手里捏着一个烟盒,“解释一下。”

他质问的语气和表情让李沐春觉得荒唐,甚至有些想笑,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从他手中拿走烟盒。

“你翻我的东西?”

王启文愣了愣,然后瞬间失去耐心,“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这烟从哪儿来的?是你的,还是别人的。”

“你希望是我的,还是别人的?”

“李沐春!”

这么多年,他们很少激烈地吵架,即便王启文是一个脾气急躁的人,也总能被李沐春轻易化解。

可是时间久了,他便发现,妻子温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无法撼动的坚硬与沉寂。就像一道看不见也跨不过的鸿沟,让人失落,甚至是恐惧。

李沐春上前将他歪斜的领带摆正,“你上班要迟到了。”

又是这样。

王启文轻叹一口气,双手握住李沐春的肩膀,无奈地看着她,“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这件事。”

李沐春点点头,然后嘱咐他记得按时吃饭。

丈夫走后,李沐春呆坐在沙发上,手里依然攥着烟盒。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失望,她很清楚,自己的冷静只是逃避的伪装。

她习惯波澜不惊,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所以无论她多么渴望,这种本能的自我保护都使她不能真正向谁敞开自己的心扉。

李沐春点起一根烟,她不知道这种自己骗自己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她觉得自己根本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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